常小鱼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颤抖,他将与常镇山在茶室里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
常镇山那看似关切实则冰冷的语气,那撕开伪装的赤裸裸的威胁——用柳安然的安危,用远在日本的船山美子,用巴望村露比和所有村民的未来,逼迫他立刻、马不停蹄地去欧洲寻找那最后一具尸王“血肉菩萨尸”。
那句“心无旁骛,走完你该走的路”,那句“时间拖得太久,变数总会有的”,如同淬毒的冰锥,反复穿刺着常小鱼的心脏。
“他不仅知道安然被抓,他还知道美子,知道巴望村!他什么都知道!他根本就不是我的三叔!他是……他是那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魔族老国王!”
常小鱼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变成了一种近乎野兽受伤后的嘶吼,充满了绝望的悲鸣。
他再次将头深深埋入掌心,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不是因为哭泣,而是因为那股无处宣泄的、足以焚毁理智的狂怒和被至亲当做棋子的剧痛,几乎要将他撕裂。
陶林月完全呆住了,她从未见过常小鱼如此失态,如此脆弱,如此……痛苦。
那个总是意气风发、仿佛能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灵魂深处最血淋淋的伤口,她心疼得无以复加,更感同身受那份源自心底的寒凉。
她不再犹豫,也滑入温泉之中,滚烫的泉水瞬间包裹住她,她伸出双臂,从背后紧紧环抱住常小鱼颤抖的身体,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冰冷而布满水珠的后背上。
她抱得很紧很紧,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常小鱼那颗被冻僵的心。
“小鱼……”她在他耳边低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带着哽咽,更带着一种母性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抚慰力量。
陶林月身上那股浩瀚而温和的气息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如同月光般柔和,又如大地般厚重,丝丝缕缕地渗透进常小鱼狂暴而冰冷的躯体中,努力安抚着他灵魂的震颤。
与此同时,整个月亮庄园仿佛都感受到了女主人的心绪,风掠过山谷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柔和;温泉池畔几株违反物候、本该在春季开花的樱桃树,枝头竟在月光下悄然凝结出细小的花苞,散发出淡淡的甜香;几只本已隐匿的琉璃蛱蝶重新出现,翅膀闪烁着幽蓝的光芒,轻盈地环绕在温泉池周围飞舞;甚至远处马厩里的黑马也安静下来,发出几声低低的、安抚般的嘶鸣。
常小鱼紧绷的身体在陶林月温暖的怀抱和那股奇异生命能量的抚慰下,终于一点点地放松下来,他反手抓住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力道很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他将头靠在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肌肤上。
“陶姐……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迷茫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面对强大的敌人,他可以战,可以死,但面对至亲的背叛和利用,面对至爱之人的安危被捏在对方手中,他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和……恐惧。
陶林月轻轻抚摸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声音温柔而坚定:“你三叔……或者说,那个魔族的老国王,他给你画了一条路,也给你套上了枷锁,他在逼你按他的意志走。”
“我知道。”常小鱼猛地抬起头,眼中再次燃起不屈的火焰,“可安然在他手里!美子和巴望村也随时可能成为他要挟我的筹码!还有你们……”
“小鱼,你不必担心我,我打不过魔族老国王,但这世上任何人都不能逼我就范。”
“我不知道魔族老国王的本事有多大,但他能和裴大哥争斗了几千年,想必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你现在若是公然反抗,必死无疑。”
“所以,你必须去欧洲。”陶林月直视着他痛苦而挣扎的眼睛,语气异常冷静。
“这是目前唯一的明路,他给你设定了终点,但怎么走,路上会遇到什么,是否真的心无旁骛,他未必能完全掌控。”
常小鱼怔怔地看着她,陶林月继续分析道:“他如此急切地逼你去寻找血肉菩萨尸,说明这最后一具尸王对他极其重要,甚至可能是他整个计划的关键一环。”
“你的速度,决定了他计划的进度,而安然和美子她们,是他控制你速度的缰绳。你越早找到,她们的价值就越小,反而越安全。拖延只会增加变数,给他更多伤害她们的理由。”
常小鱼的眼神剧烈变幻,陶林月的分析如同拨云见日,瞬间击中了他混乱思绪的核心。“你是说,快?”
“对,快!但不是盲目的快。”
陶林月点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你要比他预期的更快!用尽一切力量,调动所有资源,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血肉菩萨尸。只有当你掌握了这个关键的筹码,你才有资格和他谈条件,才有机会救出安然,保护美子和巴望村,甚至……可能打乱他的全盘计划!”
常小鱼眼中的迷茫和无力感迅速退去,被一种重新燃起的、更加锐利和坚定的光芒所取代。陶林月的话,像一盏灯,照亮了他被愤怒和痛苦蒙蔽的前路。
“对,我并非没有时间,如果我的时间能快过他的预期,那我就可以用这节省下来的时间,调集人手,整顿魔门,同时想好所有的决战之路,哪怕是战死,至少我也能安置好所有人,对,一定要快!”
“可是……欧洲那么大,关于第五尸王,我只有一些非常模糊的线索……”常小鱼眉头紧锁,寻找尸王之路从来都是九死一生,充满未知。
“我会帮你。”
陶林月眼中闪过一丝古老而苍茫的光,声音轻柔却带着千钧之力,“虽然我的力量尚未完全恢复,对尸王的感应也时断时续,但我毕竟是生尸之祖,这与我的本源力量有某种奇特的共鸣。”
她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应着什么,温泉池中的水无风自动,以她为中心形成微小的漩涡。
片刻后,她睁开眼,目光投向遥远的西方夜空:“我无法给你精确的坐标,但我能感觉到……它不在喧嚣的都市,不在冰冷的古堡。它在……一片充满矛盾的土地上,既有虔诚的信仰之力笼罩,又有深沉的苦难和欲望沉淀。”
“那里……有古老的河流,有斑驳的圣像,也有……在黑暗中挣扎求生的灵魂。”她描述的景象非常抽象,更像是一种直觉的指引。
“矛盾的土地……信仰与苦难……古老河流……圣像……”常小鱼喃喃重复着,大脑飞速运转,结合自己掌握的零星线索,“难道是东欧?巴尔干?或者意大利的某些地方?”
“更东边一些。”陶林月补充道,“我能感受到一种沉重的、混合着铁锈和焚香的气息。”
常小鱼眼中精光一闪:“波兰?乌克兰?或者罗马尼亚?”特兰西瓦尼亚的传说瞬间掠过他的脑海。
“再具体的地方我也感应不到了,只能提供大概范围。”
“这需要你到了那边,依靠玄生科技的力量和你的直觉去进一步探查。”
常小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陶林月的提示,为他开启了一个新的思路。
“另外。”陶林月捧起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三叔……常镇山,他既然已经撕破脸,就绝不会仅仅满足于逼你去找东西。”
“你要小心他设下的陷阱,更要小心他……可能在你身边安插的棋子。魔门内部,也未必铁板一块。”
常小鱼眼神一凛:“我明白,所以这次去欧洲,我会带上最核心、最可靠的力量,石城!”
“还有,”陶林月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浓浓的不舍和担忧,“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硬拼,不要被愤怒冲昏头脑。”
“能和裴大哥争斗几千年的人,你断然不是他的对手,但我知道裴大哥的为人,他不会把问题扔给别人,他一定给你留的有后手,倘若你还不知道,那就是他还未告诉你。”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神却无比真挚,“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这座庄园,是我们的家,是你的锚点。无论你在外面经历什么,记住这里永远有一盏灯为你亮着。”
“陶姐……”常小鱼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反手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滚烫的泉水包裹着两人紧密相贴的身体。
他低下头,寻找着她柔软的唇瓣,这是一个毫无情欲、充满了依赖、眷恋和无声誓言的吻,绵长而深沉。
月光透过玻璃顶棚,洒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水汽氤氲,如梦似幻,温泉的热度驱散了常小鱼身上的寒意,陶林月的温柔与智慧,则暂时抚平了他灵魂的创痛,注入了新的力量和方向。
良久,唇分。
常小鱼额头抵着陶林月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他眼中翻涌的暴风雪终于平息,沉淀为一片深沉的、如同寒潭般的冷静和决绝。
“我明天一早就走!”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去欧洲,找血肉菩萨。用最快的速度,把它揪出来!”
“嗯。”陶林月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重新变得强劲有力的心跳,“我会在这里,用我的方式,尝试感应安然和美子那边的情况。虽然距离遥远,未必能清晰感知,但若有大的变故,我应该会有所觉。”
“谢谢你,陶姐。”常小鱼的声音低沉而真挚,“在我迷茫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想来找你,我知道你会告诉我答案。”
陶林月柔声道:“我们是彼此的光,你照亮了我沉寂千年的生命,我也希望能为你驱散前路的阴霾。”
这一夜,两人没有离开温泉,他们在温热的泉水中依偎着,低声诉说着过去荒岛上的点滴,那些相依为命的温暖回忆,成了此刻对抗冰冷现实最有力的武器。
常小鱼紧绷的神经在陶林月温柔的絮语和浩瀚生命能量的包裹下,终于得到了久违的、深沉的放松,竟然在温泉中沉沉地睡了过去,头枕在陶林月的腿上,眉头虽然依旧微蹙,但呼吸却平稳了许多。
陶林月低头看着他沉睡中依旧难掩疲惫的英俊脸庞,指尖轻轻拂过他紧锁的眉心和紧抿的唇角,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心疼和爱怜。
她抬头望向玻璃顶棚外那轮皎洁的明月,月光洒在她沉静而美丽的脸上,带着一种圣洁的光辉。
她嘴唇微动,无声地吟诵着古老的、沟通万灵的祷言,一股无形的、温和却浩瀚的波动以她为中心,悄然扩散开去,融入月光,融入山谷的风,融入脚下的大地,飘向遥远的东方……
月亮庄园的夜,在静谧中流淌,马厩里的黑马安静地打着响鼻;垂直植物园中,智能灌溉系统启动,细密的水雾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惊起几只暗绿绣眼鸟;露台防腐木的缝隙里,红松鼠抱着松果睡得香甜;秃杉树上的金雕巢穴里,雏鸟在睡梦中发出细微的呢喃。
这一切的宁静与生机,都是她力量的延伸,也是她为他守护的港湾。
黎明破晓前,常小鱼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准时醒来,经过一夜深沉的睡眠和温泉的滋养,他眼中的血丝褪去不少,虽然疲惫的痕迹犹在,但那股被愤怒和背叛撕裂的脆弱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淀下来的冰冷锐利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轻轻将还在熟睡的陶林月抱出温泉,用柔软的大毛巾仔细擦干她身上的水珠,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然后将她抱回卧室,放在铺着洁白亚麻床单的大床上,为她盖好薄被。
常小鱼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沉睡的容颜许久,晨曦微光透过薄纱窗帘,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俯下身,在陶林月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庄重而温柔的吻。
“等我回来,陶姐。找齐九大尸王之后,我要带着你们一同离开,再也不跟任何人纷争了。”他低声许下承诺。
没有惊动任何人,常小鱼换上阿福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干净衣物——一套低调却质地精良的深色便装。
他走出主宅大门时,阿福如同一个精准的时钟,已经无声地侍立在门口,旁边停着那辆漆黑的越野车,车况焕然一新,加满了油,引擎盖下传来低沉而有力的轰鸣。
“常先生,车已备好。”阿福躬身,声音刻板无波,但那双钻石般璀璨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石城拉开车门,恭迎常小鱼上车,同时说道:“阿福兄弟,这里就拜托你用心照顾了,我和常爷前去寻找第五尸王,一时半会就不回来了,你可得盯紧了,出现任何可疑人等,如果无法确认和驱离,可以动用咱内部高科技手段。”
“明白。”
“常爷慢走。”
常小鱼坐进了副驾驶,黑色的车身如同一道离弦之箭,在黎明的薄雾中,再次撕裂了月亮庄园的宁静,朝着山外疾驰而去,只在身后留下两道被碾碎的草痕和飞扬的尘土。
陶林月在常小鱼关上车门的瞬间,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其实在他为她盖被时就已经醒了,她没有起身相送,因为她知道,此刻的常小鱼不需要缠绵的告别,他需要的是心无旁骛地奔赴战场。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那辆黑色的车影迅速变小,最终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融入苍茫的群山和初升的朝阳之中。
她的目光越过山谷,投向遥远的东方天际,那里,是欧洲的方向,她的眼神宁静而深邃,如同蕴含了亿万星辰的夜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但更多的,是一种坚定的守望和无声的力量。
“去吧,小鱼。去完成你必须完成的使命。”她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窗棂,一株原本含苞的罗马薄荷,在她的触碰下,竟违背时节地悄然绽放出一朵淡紫色的小花,散发出清冽的香气。
“我会在这里,为你点亮归航的灯。用我的力量,守护你牵挂的一切。”她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某种古老的契约之力,融入晨风,飘向远方。
恩嘎丁山谷的晨光中,月亮庄园静静矗立,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护者,而它的男主人,已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沉重的使命,踏上了通往欧洲、寻找“血肉菩萨”的凶险征途。
前路荆棘密布,强敌环伺,但为了至亲至爱,为了粉碎那来自至亲的背叛与阴谋,他已别无选择,唯有……一往无前。
是夜,陶林月拿出手机,悄悄的拨打了一个电话。
“喂?魔族老国王现身了,你们那边的计划怎么样?真打算让小鱼一个人扛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轻声说道:“陶姐,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这个终极计划,毕竟这是玄生科技最高机密,我只能说——裴先生早有安排!”
“这计划叫什么名字?”
“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