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门大厦内,常小鱼坐在办公室里一言不发。
石城扒开窗帘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轻声说道:“常爷,现在怎么办?”
“时间上,肯定拖不得,玄生科技目前已经发动全部力量去寻找柳姑娘的下落,但是……以您三叔,阿,魔族老国王的实力,就算找到了,咱也打不过啊。”
常小鱼微微点头,“我知道,我没得选。”
“准备一下,去寻找第五尸王吧。”
“现在吗?”
“对,不过去寻找第五尸王之前,我还想见一个人。”
石城问道:“副总裁吗?”
一想起游红鲤,常小鱼就觉得愧疚,他所有女人当中,唯有游红鲤还没被他疼爱过,两人几乎也没在一起待过。
因为常小鱼是个大忙人,游红鲤也是个大忙人,说好的从东南亚回来就去找她,可屁股还没坐热,东南亚那边又出事了,重伤痊愈且在背后长出了一对翅膀的阎青云变得更强了,更是公然抓走了柳安然。
这一切的变故,让常小鱼的计划彻底打乱,根本不能再向以前那样游刃有余的应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沉默片刻,常小鱼轻声道:“红鲤的话……再等等,忙完手头上的大事,我会回去找她的,她是最懂事的女人,她懂我。”
“那现在去哪?”
常小鱼看了一眼窗帘缝隙里透出来的阳光,仿若月华一样皎洁。
“月亮庄园!”
……
恩嘎丁山谷的月亮庄园,在阿尔卑斯山夏末的怀抱中,仿佛一块被时间遗忘的翡翠,镶嵌在无垠的草甸尽头。
距离常小鱼上次离开,已过去一段时日,庄园依旧静谧得不似人间,只有风掠过云杉林的浑厚低鸣,溪涧的潺潺水声,以及偶尔掠过天际的金雕啸叫,构成了这片天地永恒的背景音律。
陶林月赤足踏在露台微凉的青石上,捧着一本泛黄的线装古籍,阳光透过玻璃穹顶,在她乌黑的长发上跳跃,几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蜂鸟鹰蛾在庭院盛开的罗马薄荷丛中流连。
阿福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在稍远处侍立,确保着“女王”所需的绝对安宁。
然而,这份宁静在某个黄昏被打破了,并非是喧嚣的入侵,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转变。
庄园边缘那条种植着火绒草与龙胆花的碎石小径上,原本只在黄昏追逐田鼠的赤狐幼崽,此刻却反常地端坐,蓬松的尾巴轻轻扫动,暗红色的皮毛在夕照下如同凝固的葡萄酒,它们齐齐望向通往山外的方向。
马厩里那几匹弗里西亚黑马停止了悠闲的咀嚼,高昂起头,缎子般的鬃毛在风中拂动,发出不安的响鼻。
垂直植物园里,巴西龟停止了划动,悬浮在水道中,爪哇蕨的叶片无风自动,甚至远处秃杉树上的金雕巢穴,也传来几声短促而警惕的鸣叫。
陶林月合上了书,她那双清澈得能映出天空流云的眸子,闪过一丝异样的波动,她不需要阿福的警报系统,她与这片土地、与万千生灵的深层联结,让她比任何精密仪器都更早感知到,一种熟悉的、强大却带着沉重暗流的气息,正急速靠近。
她站起身,走到露台边缘眺望。
晚霞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将西天染成壮丽的紫金红,在那绚烂的光影尽头,一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的越野车,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碾过草甸,卷起草屑与尘土,以一种近乎蛮横的速度,撕裂了山谷黄昏的柔美画卷,朝着庄园大门疾驰而来,车身上还带着未干的泥点与风尘仆仆的痕迹,显然经历了长途奔袭。
“阿福。”陶林月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准备一下,他回来了。”
“是,夫人。”阿福躬身,蜡像般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中钻石般璀璨的光芒似乎微微亮了一瞬,随即转身,无声地消失在门廊的阴影里。
车子没有丝毫减速,直到距离庄园大门仅数米之遥才猛地刹住,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柔软的草甸上犁出两道深痕,车门被粗暴地推开,常小鱼的身影跨了出来,石城则是坐在车内等候着。
他看上去,有些不同了。
不再是离开时那个带着几分坏笑、志得意满的年轻男人,他的脸颊上写满了倦意和战斗的痕迹。
古铜色的脸庞线条绷得如同刀削斧凿,下颌绷紧,唇线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最慑人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曾闪烁着狡黠、炽热或温柔光芒的眸子,此刻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愤怒、冰冷、疲惫,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让周围温暖的空气都骤然降温。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刚从地狱血战中归来的煞神,周身那股无形的、属于始祖战魂的狂暴气息虽然被他强行收束,但依旧让靠近的草地微微伏低,连风似乎都绕着他走,他抬头,目光穿透空间,精准地锁定了露台上的陶林月。
那目光复杂至极,在看到她的瞬间,冰封的眼底深处似乎有岩浆般炽热的暖流试图冲破桎梏,那是独属于她的眷恋与依赖;但更多的,是被强行按捺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狂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
陶林月的心,被那目光狠狠揪了一下,她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快步走下露台,朝着大门迎去,赤足踩在微凉的草地上,轻盈无声。
常小鱼大步流星地走进庄园,与迎上来的陶林月几乎撞了个满怀,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坏笑着调侃,只是猛地张开双臂,将她狠狠地、紧紧地箍进自己宽阔而坚硬的胸膛里。
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仿佛她是狂风暴雨中唯一的锚点,是即将被黑暗吞噬时唯一的光源。
陶林月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但她没有挣扎,只是伸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臂,同样紧紧地环抱住他精壮的腰身。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沉重而急速的搏动,如同被囚禁的猛兽在疯狂撞击牢笼;感受到他肌肉因极度紧绷而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更感受到他灵魂深处那几乎将他撕裂的痛苦与冰冷。
“小鱼……”她将脸颊贴在他带着硝烟和尘土气息的颈窝,声音温柔得像月光流淌,“你回来了。”
这一声呼唤,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清水,瞬间激起了剧烈的反应。
常小鱼的身体猛地一震,箍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他将脸深深埋进她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发丝里,贪婪地汲取着这份能让他稍稍安定的气息。
阿福带着几名机械仆人无声地出现在不远处,准备接过常小鱼可能携带的行囊,但常小鱼只是微微侧过头,那双布满血丝、冰寒刺骨的眼睛扫过他们,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
阿福立刻会意,再次躬身,带着仆人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消失在庄园建筑的阴影里,将这片天地彻底留给了他们两人。
天地间只剩下风掠过山谷的低鸣,以及两人紧紧相拥的心跳。
良久,常小鱼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松懈了一丝,但抱着她的力道依然不容挣脱,他抬起头,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疲惫和尚未散尽的戾气:“陶姐……我好累。”
“小鱼,你受了不少委屈吧。”陶林月轻轻抚摸着他宽厚却僵硬的背脊,试图抚平那下面潜藏的惊涛骇浪,“先进来,好吗?外面凉。”
她牵起他冰冷的大手,那手上布满了细小的伤痕,指关节处甚至有未愈的擦伤和淤青,掌心更是有几道深深的、被自己指甲掐破的血痂。
陶林月的心又是一疼,握得更紧了些,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他的冰凉。
常小鱼任由她牵着,像一头被驯服却又伤痕累累的雄狮,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走进了温暖明亮的客厅。
巨大的落地窗外,最后一缕晚霞沉入山峦,深蓝色的天幕上,月亮庄园的“主人”——那轮皎洁的明月,悄然升起,将清辉洒满山谷。
陶林月没有带他去餐厅或会客室,而是直接引着他走向庄园深处那处引以为傲的天然温泉区。
黑色玄武岩围砌的温泉池中,引自地底1500米的热泉汩汩翻涌,蒸腾起氤氲的水雾,带着淡淡的硫磺气息。
池壁边缘,几只阿尔卑斯蝾螈感受到他们的到来,灵活地钻入石缝,虹膜上的金色斑纹在灯光下如星辰般一闪而逝。
“泡一泡,去去乏气,也……静静心。”陶林月松开他的手,转身去准备浴袍和干净的毛巾。
她知道,对于此刻的常小鱼而言,任何言语的安慰可能都是苍白的,他需要的是环境带来的物理抚慰,是信任的人无声的陪伴。
常小鱼没有反对,他动作有些机械地脱下西服,露出精壮却遍布新旧伤痕的上身。
一道狰狞的疤痕斜贯在他的胸前,那是魔族老国王在黑风中给他留下的印记,这伤势竟然无法愈合了,至少短时间内没有愈合的迹象。
他踏入温泉,滚烫的泉水瞬间包裹住他紧绷疲惫的肌肉,让他发出了一声近乎解脱的低叹,高大的身体缓缓沉入水中,只露出肩膀和头颅,靠在光滑的玄武岩池壁上,闭上了眼睛。水汽朦胧了他冷硬的轮廓,却无法驱散眉宇间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霾。
陶林月也换了轻薄的浴袍,在他身旁缓缓坐下,将白皙的双足浸入温暖的泉水中,轻轻摆动。
她没有立刻追问,只是静静地陪伴着,目光温柔地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等待着他自己开口。
月光如水,透过温泉区精心设计的玻璃顶棚洒落,与池中蒸腾的水汽交织,形成一片朦胧的光幕。
四周异常安静,连平日里活跃的琉璃蛱蝶也仿佛感知到气氛的凝重,悄然隐去。只有泉水翻涌的咕噜声,以及远处山林间夜枭偶尔传来的一两声悠长鸣叫。
时间在氤氲的水汽中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常小鱼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喉结上下滑动,仿佛在吞咽着什么极其苦涩的东西。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赤红的、布满血丝的眸子,在月光和水汽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骇人,也格外脆弱。
他没有看陶林月,而是死死盯着池水中自己模糊扭曲的倒影,声音干涩得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石板:
“陶姐……我……真的好累……”
陶林月的心微微一沉,她预感到风暴即将来临,她没有说话,只是将手轻轻覆盖在他紧握成拳、放在池边的手背上,她的手心温热柔软,与他手背的冰冷坚硬形成鲜明对比。
常小鱼深吸了一口气,温热的泉水气息似乎也无法温暖他胸中的冰寒。他开始讲述,声音低沉而压抑,如同从深渊底部传来:
“东南亚的事情……结束了。”
“阎青云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尸山血海的血腥气,“但就在我以为尘埃落定,准备离开东南亚的时候……出事了。”
“我才发现,这一切都是一盘棋。”
“裴玄生早就知道,也早就给了我应对之策,可没想到,当棋局即将走向终结,当我知道了真相的时候,对我的冲击还是那么强烈,甚至我感觉这个世界是假的。”
“小鱼,慢慢说,我在听。”陶林月安抚着他,柔声说道。
“阎青云……他没死,或者说,他变成了一个……怪物。”常小鱼的眼神变得极其锐利,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场景,“他拥有了非人的力量,无视火力,身体可以扭曲变形,捏碎人体如同捏碎烂泥……他劫走了安然。”
常小鱼的拳头猛地攥紧,指关节发出咯咯的脆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渗出殷红的血丝,滴落在黑色的玄武岩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我的人……死了很多……”他猛地一拳砸在水面上,激起巨大的水花,滚烫的泉水溅湿了两人的脸颊。
“那股力量很诡异,很强大,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阴冷。我知道那不是他的本事,因为扶植他起来的人,就是裴先生几千年来唯一的对手,魔族老国王。”
滔天的怒火和狂暴的战意再次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弥漫开来,温泉池中的水剧烈地翻涌沸腾,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
始祖战魂的暗金色气流在他体表若隐若现,周围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陶林月甚至能感受到脚下大地传来的细微震颤,温泉池壁上的蝾螈惊恐地钻入更深处的缝隙。
“小鱼。”陶林月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如同清泉流过焦土。
她轻轻按住他砸在水面的手臂,掌心传来他肌肉剧烈的痉挛,同时,陶林月身上那股属于“生尸之祖”的、温和而浩瀚的生命气息悄然弥漫开来,如同无形的涟漪,轻轻拂过常小鱼狂暴的力量之源。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沸腾的泉水渐渐平息,常小鱼体表躁动的暗金色气流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抚平,缓缓收敛。
他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赤红的双眼死死闭上,再睁开时,虽然依旧布满血丝,但那股毁天灭地的狂暴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更深沉、更冰冷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然后呢?”陶林月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引导他继续说下去。
常小鱼颓然地靠回池壁,仰头望着玻璃顶棚外那轮冰冷的明月,声音里充满了自嘲和刻骨的恨意:“然后?然后我动用了玄生科技所有的追踪力量,锁定了带走安然的坐标。那个坐标……精确地指向一个地方……”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那个名字需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南天西南山脉里,常镇山的庄园。”
“我的……三叔。”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陶林月脑海中炸响,她虽然对常小鱼的家族了解不深,但也知道这位“三叔”在他心中的分量,那是他仅存的、视为父亲般敬重的至亲长辈,是常小鱼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之外,为数不多可以完全信任的港湾。
“什么?”陶林月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这……怎么可能?”
“我也希望不可能!”常小鱼猛地转过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陶林月,里面是滔天的怒火和被当做棋子的痛楚。
“但证据确凿,铁证如山,我去找了他,就在那个茶室里,看着他装模作样地泡茶。”
“他用潜台词威胁我,要我立马为他寻找第五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