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指尖捻开一个精巧的小玉瓶。
瓶身光润,不染尘埃。
瓶口微倾,一滴宛如晨曦朝露的液体悬而不落,浓郁的生机从中透出。
她轻轻撬开权景瑶干裂的唇瓣,将那滴药液送入。
药液触唇即化。
一抹极淡的血色,顺着权景瑶苍白的唇瓣晕染开来。
为那张死气沉沉的面庞,强行注入了一缕鲜活的生机。
权景瑶胸口几乎停摆的起伏,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加深。
“噗嗤——”
不远处,传来一阵皮囊被戳破漏气的诡异声响。
大祭司迦罗什用手臂撑着沙地,正颤巍巍地试图站起。
他那被煞气撑得畸形膨胀的躯体,正在飞速干瘪、塌陷!
松垮的皮肤一层层堆叠、下坠,死死贴附在嶙峋的骨骼上。
不过几个呼吸间。
他就从一个臃肿的怪物,萎缩成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
根基被毁,煞气反噬。
这种足以将魂魄都撕裂的剧痛,他却浑然不觉。
他只用那张彻底脱形的脸,死死地朝向黛玉。
浑浊的双眼里,是信仰被当面踩成齑粉的疯狂与茫然。
“你……”
他喉咙里挤出碎裂的音节。
每说一个字,都有腥臭的黑血,从嘴角汩汩涌出。
“你到底是谁?!”
你……怎么可能,能破了我的圣阵?!”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胸腔里生生挤压出来的。
尖利得能刮破人的耳膜!
黛玉将权景瑶轻轻放在一片相对干净的沙地上,让她安稳地倚靠着自己的腿。
而后,她缓缓站直了身子。
没有刻意的俯瞰。
但她的眼神,却让地上那具正在崩解的躯壳,感受到了来自云端的漠视。
“我是谁,你不配知道。”
她的声音并不高,却压过了周遭所有的喊杀。
一字一句,刻进迦罗什的灵魂深处。
“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
黛玉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像万载玄冰。
“——敢动我的家人,就要用你的命,你的族,你的一切来偿还!”
话音落定的瞬间!
她右手手腕轻旋。
掌心之中,一支通体漆黑的玉笔凭空而现。
笔身之上,一道道诡异的血色纹路明灭不定,宛如活物般缓缓流淌。
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气息,自笔尖弥漫开来。
周遭百丈,风声、喊杀声、哀嚎声,骤然消失!
光线被无形的力量吞噬,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昏沉的死寂!
断魂笔!
迦罗什那张干瘪的脸皮剧烈抽搐。
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仅存的理智。
他认得,那是死亡的气息!
是终结!
是湮灭本身的气息!
尊严?质问?信仰?
在绝对恐怖的实力面前,全都是笑话!
迦罗什尖啸一声,身体在一团黑雾的包裹下,燃烧神魂,不顾一切地向远方遁去!
“想走?”
黛玉幽幽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我让你走了吗?”
黛玉只是抬起手腕。
断魂笔的笔尖,遥遥对准那团仓皇逃窜的黑影。
凌空。
一抹。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轻柔得像是在拂去画卷上的一粒微尘。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毁天灭地的光爆。
甚至连风声都未曾改变。
那一抹落下。
正在疯狂遁逃的迦罗什,身形骤然定格。
那张扭曲到不成人形的脸上,还保持着最后一丝惊恐和怨毒。
下一瞬。
一道细微的虚无裂痕,凭空出现在他身体的中轴线上。
没有血。
没有声音。
那道裂痕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瞬间贯穿了他的头颅与躯干。
然后——
他被“擦”掉了。
上半身凭空消失。
下半身紧随其后。
湮灭于无形。
就像画纸上一个画错的小污点。
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用最不经意的方式。
从这个世界上。
彻底抹除!
连一声惨叫,一粒尘埃,都未曾留下。
这片天地间的死寂,持续了足足三个呼吸。
而后,震天的喊杀声,才重新灌入每个人的耳膜。
好似方才那诡异的静默,只是一种集体幻觉。
但战场上,所有窥见那一幕的人。
无论敌我,动作都出现了刹那的僵直。
一股源于灵魂最深处的战栗,让他们如坠万丈冰窟。
黛玉收回断魂笔,任其在掌心悄然隐去。
她重新蹲下身。
指尖轻柔地拂开权景瑶脸颊上被风沙吹乱的发丝,触碰着她渐渐恢复血色的皮肤。
那动作轻柔得,似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与方才抹除一个邪恶生灵时的绝对冷酷。
判若两人。
风沙卷过,扬起一捧灰烬,再无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喊杀声渐渐稀落。
当最后一个幽蜃部族人被长刀贯穿胸膛,不甘地倒下后。
整片沙场,终于陷入了尸山血海般的寂静。
幸存的凉州军士兵们,依旧保持着搏杀的姿态,浑身浴血,肌肉紧绷。
当确认再没有一个敌人能够站起时,那股绷到极致的杀气,骤然一松。
“哐当——”
兵器脱手坠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个个在修罗场中都未曾眨眼的铁血汉子,此刻双腿发软,重重跪倒。
他们看着身边早已冰冷的袍泽尸身,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不住的呜咽,用拳头,用头颅,狠狠捶打着被鲜血浸透的沙地。
权景朔提着仍在滴血的长刀,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尸骸遍地的战场。
每一步,都像踩在同袍的尸骨上,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最终,他在黛玉面前站定。
他先是死死盯着被黛玉护在身后的妹妹。
确认她胸口那微弱却平稳的起伏后,那颗悬于深渊边缘的心,才堪堪落回原处。
随即,他将目光转向黛玉。
转向这个不久前,还被他视作需要庇护的、娇弱的小辈。
此刻,她却成了这片人间炼狱中,唯一的擎天之柱。
权景朔嘴唇翕动,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烈火灼烧过。
他想道谢,却觉得“谢”字太轻。
如何能承载这数千条性命和妹妹的再生之恩?
最终,这个血海尸山中走出来将军。
在一片死寂中,对着眼前的少女,单膝跪地,右手抚胸,行了一个军中最重的礼。
这份恩,是数千袍泽的命,是他妹妹的命,是凉州军的根!
重如泰山!
黛玉没有看他。
却在他膝盖触地的前一霎,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托起,让他再也拜不下去。
黛玉指尖轻轻搭在权景瑶的脉搏上,感受着那虽然微弱、却在顽强复苏的生机。
片刻后,她才摇了摇头,声音清冷。
“舅舅,先救治伤员,清理战场。”
她终于抬眼,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望向权景朔,补充了一句。
“母亲她……只是神魂受损过剧,并无性命之忧。”
“睡一觉,就好了。”
话音刚落。
死寂的沙场上,毫无征兆地响起一阵沉闷的震动!
震动由远及近,从地平线的尽头滚滚而来!
脚下的沙地随之剧烈颤抖!
仿佛有千军万马,或是什么更恐怖的东西,正在迫近!
权景朔脸色再变,猛地抬头。
天际尽头,一道黄龙般的滔天烟尘被悍然掀起!
正以雷霆万钧之势!
朝着这片刚刚经历过血洗的战场,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