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右手抬起,五指舒展。
嗡!
虚空一声轻颤。
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笔自她掌心浮现。
笔锋处,一缕灰蒙蒙的混沌气息盘旋缭绕。
轮回笔!
手腕翻转,笔锋直指那些贯穿继母身体的黑气锁链,凌空点去!
此刻,她未动用分毫灵力。
唯有沸腾的杀意与凌厉的神识,凝成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尽数灌入轮回笔的笔锋!
神识化刃!
这一笔,并非斩断。
而是剥离!
轮回笔的笔尖,对着其中一条最粗的黑气锁链,虚空一划!
动作轻描淡写,却蕴含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
笔锋并未斩在锁链之上,而是精准无比地切入了锁链与继母权景瑶生命本源连接的那一处虚无节点!
嗡!
祭坛之下,迦罗什那具极度膨胀的躯体微微地顿了一下。
正疯狂灌入他百会穴的生命洪流,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断层。
“嗯?”
他喉间发出一声不满的咕哝,脸上极致的享受被打断了一瞬。
迦罗什立刻沉下心神扫视整座大阵。
阵法运转无误,符文光华流转,不见任何外力入侵的迹象。
他将那点异常,归咎于吸纳的数千军魂煞气太过驳杂,偶尔的能量波动再正常不过。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便再度沉浸入力量暴涨的狂喜之中,甚至懒得多想一分。
他哪里想得到。
就在他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祭坛之上,一道看不见的笔锋,正在用一种超越他认知的方式,釜底抽薪!
黛玉面无表情,手腕再动。
第二笔!
又一条抽取生命本源的黑气锁链,被精准剥离!
第三笔!
第四笔!
她的动作快到了极致,笔锋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
每一道残影的落下,都意味着一条催命符的失效。
流向祭坛的生命精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稀薄。
高悬的权景瑶,死灰般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而祭坛之下,迦罗什身体膨胀的速度,猛然变缓。
那股源源不绝灌入体内的力量……变少了?
笔走龙蛇,快若流光。
又一道黑气锁链与继母的连接,被无声剥离。
黛玉的脸色又苍白一分。
额角的冷汗已经汇成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祭坛冰冷的石面上。
每一次落笔,都是一次对神魂的凌迟。
那痛楚,像是有人拿着钝刀,在神魂深处反复刮擦,要将她的意识生生剐碎。
可她握笔的手,却稳如磐石,不见分毫颤动。
最后一笔!
当轮回笔的笔尖划过最后一道虚无节点的瞬间——
她强忍着神魂撕裂的剧痛。
将最后残存的神识,拧成一根尖刺。
破开虚空,精准地刺入远处渐渐陷入癫狂的权景朔的识海!
“舅舅,醒来!”
一道清冷的喝声,如惊雷,在他脑中轰然炸响!
“敌在阵心!”
权景朔身躯剧震,手里的长刀险些脱手。
脑中,亡妻抱着血婴的凄厉哭嚎声戛然而止。
眼前的一切虚妄,寸寸碎裂!
血肉模糊的婴孩不见了,泪流满面的妻子也化作泡影。
取而代之的,是亲卫那张布满血污、焦急万分的脸!
“将军!”
亲卫胸口插着一柄断矛,鲜血汩汩。
却依旧用身体死死顶住一个陷入魔怔的同袍。
权景朔骇然转头。
哪里有什么口生獠牙的恶鬼?
全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凉州兵。
正红着眼,刀口向内,彼此屠戮!
“所有人,向我靠拢!结圆阵!”
权景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虎吼,声浪撕开浓稠的毒瘴。
身边十几名浑身是血的亲卫身体猛地一震。
眼中的血色迅速褪去,清明回笼。
军令,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们甚至来不及思考。
手中长刀翻转,迅速向中心收拢。
背靠背,围成一个血肉铸就的防御阵。
与此同时。
祭坛之上,作为阵眼能量供给的生命本源,被彻底斩断!
整座“幻蜃毒瘴”大阵,发出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哀鸣,瞬间失控!
那股吞噬了数千军魂的滔天煞气,失去了权景瑶生命力的引导与压制,再无束缚!
它不再攻击下方的凉州兵。
而是猛地调转枪头,循着冥冥中的因果联系。
狠狠撞向了缔造它、操控它的主人!
反噬!
“噗——!”
迦罗什整个身体猛地弓起,一口腥臭的黑血当空喷出。
溅在祭坛的符文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
他脸上诡异的金色图腾似活了过来,疯狂蠕动,几乎要从皮肉之下钻出!
“不!不可能!”
他发出不可置信的嘶吼。
“我的阵法……怎么会反噬?!”
就在迦罗什心神崩溃的瞬间!
一道青色的身影,自虚无中一步踏出,悄然落在祭坛之上。
黑气锁链尽数消散,权景瑶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从半空中无力地坠落。
黛玉抢步上前,张开双臂,将那具轻得没有分量的身体,稳稳接入怀中。
“你……你是谁?!”
迦罗什咳着血,半跪在崩裂的符文中央,每一个字都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
他死死地盯着祭坛上那个凭空出现的少女,一种源于灵魂的寒意席卷全身。
黛玉抱着怀中虚弱的权景瑶,为她调整了一个更安稳的姿势。
站在高处,俯瞰着下方那个已经彻底癫狂的黑袍人,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收你命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所有喧嚣,清晰地落入场间每一个人的耳中。
话音落定。
轰——咔嚓!
不是雷鸣。
是整座大阵从根基处彻底崩碎的断裂声!
祭坛剧烈摇晃,无数裂痕急速蔓延。
刻在其上的符文一个接一个地爆开、湮灭!
笼罩着整个战场的灰白色毒瘴,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粗暴地撕开、扯碎!
刺目的天光,第一次如此灼人,蛮横地倾泻而下。
将这片人间炼狱照得纤毫毕现。
所有疯狂砍杀的凉州军士兵,动作猛地僵住。
叮当。
一柄长刀从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
叮当!哐啷!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个士兵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又看看脚下那张至死都圆睁着双眼的、熟悉的面孔。
那是昨夜还与他抵足而眠的袍泽。
“啊……”
他喉咙里挤出一声破碎的音节。
而后重重跪倒,用头颅一遍遍死命撞击着被血浸透的沙土。
一股灭顶的悲恸与绝望,瞬间吞没了所有幸存的士兵。
哭嚎与嘶吼,响彻沙场。
“幽蜃部妖人在此!全军,随我杀!”
权景朔的咆哮,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口!
他一刀劈翻一个尚未回神的敌兵,刀锋遥指祭坛下那道狼狈的身影。
仇恨,是此刻唯一的解药!
幸存的士兵们猛地抬起头,通红的双目死死锁定了那个罪魁祸首。
他们重新捡起屠刀,将那足以将人逼疯的悔恨与悲痛,全部化作了焚天的杀意!
权景朔的视线穿过混乱,第一时间就定格在祭坛之上。
那个抱着自己妹妹的纤细身影。
以及祭坛下,那些因大阵破碎而惊慌失措的幽蜃部族人!
所有的悲恸、悔恨与后怕,在这一刻尽数被点燃,焚烧成最原始的仇恨!
“杀——!”
这一声嘶吼,是他为死去的袍泽发出的最后送行!
数千幸存的凉州军精锐,通红的双眼死死盯住了前方。
他们将所有的悲愤与怒火,化作了手中紧握的屠刀。
大地开始震颤。
这不是法阵崩塌的余波,而是数千铁骑奔腾的怒潮!
这道铁与血铸就的洪流,决堤般冲向了那些失去大阵庇护,如同待宰羔羊的幽蜃部族人。
惨叫与哀嚎瞬间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
而在这片混乱的修罗场中央。
黛玉抱着怀中气若游丝的权景瑶,足尖轻点。
身形已然飘落在了被鲜血浸透的沙土之上。
周遭的喊杀震天,刀光剑影,却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绝在外。
她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场一边倒的屠杀。
她的全部心神,越过了整个战场。
死死钉在那个被煞气反噬、跪地咳血的大祭司身上。
该清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