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实甚少见到他这样失控的神色,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回大人,这人您也认得,正是咱们膳房的大厨祝二!”
闻言,段书瑞神色稍缓,不知想到什么,唇线紧绷,眉间微蹙。
眼下困扰他的问题有两个,其一,这毒究竟是谁下的;其二,这毒是在烹饪过程中下的,还是上桌后被人下的。
祝二他见过,这人虽然喜欢克扣经费,做饭的食材还算新鲜,除了做菜时喜欢放大把香辛料,没有什么值得挑剔的。
如果要说他有作案动机,显然不太现实,他和衙门的官吏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份差事的薪水又比食肆开的高,他再蠢,也不可能做出自砸饭碗、自掘坟墓的事。
“陈实,你带几个人暗中调查,看一下哪些人和祝二发生过纠纷。”
“是,大人。”
陈实领命后,起身打算离开,又被段书瑞叫住。
“等等,调查的事交给其他人去做,你明天陪我去一趟绮红坊,记住,换上常服。”
陈实的表情霎时变得复杂,他看着段书瑞,表情活像见鬼一样。
段书瑞几乎是瞬间就读懂了他的眼神,,内心涌上一阵憋屈。
“咱们是去查案的,不是为了寻欢作乐。到了那边后,一切听我安排。”
翌日,两人换上常服,进了绮红坊。
段书瑞身高腿长,气场强大,一双眼睛亮如星辰,一进来就吸引了许多姑娘们的目光。
“好俊俏的郎君!您是第一次来吗?”紫衫女子扭着腰肢,款款而来,身上的香味熏得人鼻子痒。
她眼波流转,小露香肩,只可惜媚眼抛错了人。
段书瑞强忍住打喷嚏的冲动,向陈实使了个眼色,陈实轻咳一声,说道:“这位娘子,我家公子找鸨母有事,劳烦您知会一声。”
紫衫女子是个有眼力见的,她看出二人身份不普通,将滑到肩头的吊带勾上去,盈盈一拜,娇声道:“二位请稍等,奴家这就去。”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大人您能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鸨母步履匆匆地走来,手里还拿着一卷花名册,“店里的头牌沐冬娘子在,她的小曲唱得不错,让她为您唱一曲?”
段书瑞低声道:“一楼太过嘈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三人上楼,在一间包厢坐下。
“坊里不是有两位头牌吗,一位叫迎春,一位叫沐冬,难道是我记错了?”
闻言,鸨母嘴唇一颤,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迎春姑娘前些日子被人赎走了,如今店里只有沐冬一位头牌。”
段书瑞眼神一凝,他从陈实口中得知,前几日作陪的人里有迎春,特意前来询问,原本想把人叫出来盘问,没想到扑了个空。
鸨母眼神躲闪,闪烁其词。段书瑞看了陈实一眼,后者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她。
“如何,现在能告诉我迎春娘子去哪儿了吗?”
鸨母忙不迭接过钱袋,嘴都笑得合不拢了,“大人,前些日子,一位公子赎走了迎春娘子,说是要带她回老家,他的老家是在……越州!”
这太奇怪了。
段书瑞喝了一口茶,苦涩在喉头蔓延开来。不知是茶太烫还是室内温度太高,他的背上冒出一层薄汗,一颗心却浸在冰水里,疑团一个接一个上涌,将他胸口堵得水泄不通。
怎么会这么巧?前几天刚出了集体中毒这么大的事,这才过了几天,陪他们喝酒的头牌就离开了?这世上哪儿来这么多巧合?
“带我们去迎春姑娘的房间看看。”
屋内一片狼藉,名贵的红绸被剪成两段,随意丢在地上,上面还有黑色的鞋印。抽屉被翻得乱七八糟,值钱的东西都不翼而飞,剩下几罐没用完的香粉,还有几个小首饰。
这场景,比起被人接走,更像是“卷款潜逃”。
“小陈,手套。”
他办案的时候,说话向来简洁,陈实已习以为常,掏出一副金丝手套递给他。
段书瑞戴上手套,屏住呼吸,开始翻箱倒柜地搜查。
“大人,您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吗?”
段书瑞没理他,走到梳妆台前,眼角余光瞟到些什么,他放下手里的香粉,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一抹,捻起一点金粉,放在阳光下,仔细打量。
“目前可以排除祝大厨的嫌疑了。”段书瑞看向陈实,“他没这么大的能耐,能够联系到后厨,指使旁人下毒。我想,没人愿意把自己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您的意思是……”
“食物里的毒应该是铜锅上桌后,被人加进去的。”
陈实听得一愣一愣的,小声道:“那天我也在,我亲眼所见,迎春娘子全程都在劝酒,根本没有下毒的机会啊……”
段书瑞心里浮现出几个猜测,但没有证据,这些猜想就是没落地的种子,无法生根发芽。
头牌娘子交际圈广,若是识人不慎,很容易被他人利用。
这件事从头到尾透露着诡异,始作俑者似乎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若不是他回来后及时封锁消息,鱼幼薇和孙大夫成功带回草药,这件事定会传到其他官员耳里。
届时,他想顺利回京,谋到一份好差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时,佣人端上他要的锅碗瓢盆,陈实依循记忆一一摆好,两人开始现场模拟。
段书瑞看着铜锅和酒杯的摆放位置,略一沉吟,闭眼沉思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刷刷两下,画好一张局部速写。
“你回忆一下,迎春娘子的手上可带有这样的甲套?”
画上,一只白皙的手随意搭在桌上,食指略微曲起,指甲前端尖锐而修长,如同利刃一般,上面还镶嵌着一颗宝石。
“大人,您怎么知道?”陈实一脸崇拜。
“那就没错了。”段书瑞收回画卷,说道,“这样的指甲指缝宽大,方便藏毒。这位迎春姑娘极有可能将药粉藏在指缝里,伸手取酒杯的时候下到锅里,这样一来,瞒过了你们所有人的眼睛。”
说着,段书瑞拿出一把小刷子,将粉末扫到一个布包里,顺手打开旁边的一张油纸,发现里面是一包糖炒栗子。
将这些东西交给孙神通,就能验证他心中所想。
明明已经逼近真相,他却开心不起来,隐隐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随口问了一句:“小陈,今日是哪一天?”
“回大人,今天是七月初七。这件事咱们还需要调查下去吗?”
闻言,段书瑞心里咯噔一声,他拍了一下脑门,心道:“哎呀,不好!差点被带节奏了!”
他月底就要奔赴洛阳,如今耽搁了几天在查案上,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也许,始作俑者来这么一出,就是为了阻挠他去洛阳……
想到这里,他沉声道:“这个案子的调查暂且告一段落,明日还是照常当值。”
当晚,他写了一封信,送往京城。
是时候让人帮他打探情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