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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书瑞承了周南淮的恩情,在给亲朋好友分发礼品的同时,精心挑选了一套名贵茶具,让穿杨去周府送礼,至于周南淮收不收,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段书瑞停下动作,状似无意地问道:“你说的是哪一个礼物?”

“就是您送给周大人的那套茶具。”穿杨低下头,走到他身旁,莫名有些委屈,“我按照您说的做了,该说的也说了,礼物刚送进去没多久,又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段书瑞倒吸一口凉气,舌头轻舔后槽牙,“周家的仆人是用什么理由回绝的?”

“周大人今天正好在家,他没有亲自出来,是周府管家出来传的话。”穿杨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自家公子的脸色,“周大人说,公子如果是诚心送礼,就应该亲自上门,而不是假借他人之手。”

段书瑞细细琢磨这话,在脑海里回放了一遍周南淮视察时的反应,心里出现一个荒谬的想法,很快,这个想法便被他扼杀在摇篮里。

他望向神色凝重的穿杨,嘴角露出释怀的笑容。

“不收就不收吧,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下次回京时,我亲自上门,看他收不收。”他双臂一展,眼底多了一丝宽慰,“过来,帮我宽衣。”

“啊?是……”

穿杨一边帮他换衣服,一边在心里流下感动的泪水。

他家公子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么点小挫折根本压不倒他!不过话说回来,他被退礼物好像也不是头一回了……

段书瑞不知道,一场危机正在酝酿。

天边绯红的霞光晕染开来,一辆马车驶出宫门,车上坐着一人,头戴冠冕,臂弯挽着一根浮尘,脸颊瘦削,眼神机敏而精明,正是大太监程辅国的干儿子——祝融。

祝融办事得力,嘴巴甜,深得程辅国器重。五年前,程辅国在守夜时晕倒,是他及时发现,把人背到值房,又请来太医,救了他一命。程辅国一直记得他的恩情,许多事都不瞒他,亦不忘在圣人面前提携他。

宫廷日常需要大量的物资供应,宦官会被派往宫外采购物资,程辅国担心祝融在宫里待久气闷,为他在圣人面前美言,这份美差便落在了祝融头上。

祝融向对面的人使了个眼色,对面的人心领神会,从座位下拖出一个箱子,取出一套布衣递给他。

祝融摇身一变,从宫廷里的宦官,变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百姓。

马车一路把祝融送到他常去的布料铺,祝融给了他一些小费,称先去附近的书斋看看,径自拐入一旁的岔路口。绕过一条暗巷,他左右一看,确定无人,提袍上了一辆无人驱使的马车。

马车里坐着一个老者,见他进来,眉头微蹙,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他一见祝融,问道:“祝公公,情况如何?”

祝融向他一揖,说道:“咱家打听到消息,段大人在京城待不了多久,下周就要回河清,交接完手里的公务,又要奔赴洛阳。”

祝融说到这里,不由得问,“咱家打听到段公子返程的日期,大人何不趁此机会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老者摸了摸两撇胡须,瞪了他一眼,只一眼,便叫他微微发抖,灵魂都忍不住战栗。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要是埋伏有用的话,恐怕他已经死了千百次了。他严防死守地来,回去时带的衙差只会多,不会少。本官还没傻到在长安的地界上对他动手。”

祝融连声称是,他抬起袖子,擦拭额头的冷汗,嘴唇有些苍白。两人之间的城府相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他根本猜不透老者心里的想法。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老者从怀里摸出两块金闪闪的东西,塞到祝融手中。

“劳烦祝公公跑一趟了,这是本官的一点心意,公公拿去喝茶吧。”

感受着手里沉甸甸的分量,祝融眼神都直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金铤!

“公公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老者眼角的褶皱深了几分,锋锐的视线望进他眼底,“请放心,您帮了张某一个大忙,张某是不会忘记您的恩情的。”

“大人言重了,咱家只是给您知会一声,您这样说,咱家实在是愧不敢当。”祝融连连点头哈腰,脸上满是谄媚的神情,“咱家该走了,要采购的东西一长串,不抓紧时间采买的话,怕是到明天傍晚都回不了宫呢!大人,咱家就先告辞了。”

他只是个消息贩子,消息贩卖出去,钱到手,就该离开了。他掀开车帘,猫着身子,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马车夫见人走了,轻声问道:“老爷,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回府。”老者把玩着手指上的铁扳指,哼笑一声,“一个两个都是些蠢货。”

马车夫听到他的声音,脊背一僵,拉住缰绳的手都收紧半分。他十分了解自己的这位老东家,知道他此刻已动了杀意。

——

段书瑞没有在城里逗留太久,采购完所需的东西后,就带着一队衙差回去了。

他的心里着实有些七上八下,回想起懿宗闪烁其词的眼神,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被调回大理寺的可能性不大。

吏部大选在明年六月,他将去往何处,还是个未知数。

心里有些烦躁,他不想让名为焦虑的毒蛇缠住他的心脏,双手一叉,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窗外传来一阵清越的风铃声,声音来自他后面的那辆马车,马车里装着圣人赏赐的绢帛、字画等物。

想到这趟不算全无收获,某种程度也算满载而归,他的唇角微微上扬。

他莫名就想起鱼幼薇说的话。

那是一个午后,她躺在屋里的胡床上,悠闲地翻着话本,自动把鱼母的唠叨隔绝在门外。

看着她怡然自得的样子,他的心情也变好了,随口问了她一句“该怎样才能像她这样情绪稳定”。

鱼幼薇打了一个哈欠,目光仍黏在话本上,右手在柜子上一阵摸索,拿起一个钱袋,手腕微动,袋子里传来玎玲的响声。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有重新开始的底气。我能够屏蔽周边的声音,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想要的东西,都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

他还没顾上打趣她,就被她接下来的话攻了个措手不及——“如果说我有什么最想得到的东西,你当仁不让排在首位。你看,就算你身边虎狼环绕,我还是把你拐回家了,足以证明我实力不俗吧?”

……

往事如潮水般涌现,段书瑞感觉心头有上百只蚂蚁在爬,恨不得能插上翅膀,下一刻就闪现在院子里。

然而,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两周后,他回到家里,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