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书瑞没有吭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一副“我就静静看着你装”的表情。
以他对崔景信的了解,此人每次谈正事之前都喜欢铺垫一番,他早已经见怪不怪,默契地配合他表演。
崔景信讨了个没趣,也不着恼,用折扇抵着下巴说道:“段兄,你不说话,我就默认你把选择权交给我了哈。哎,今天 是个艳阳天,兄弟还是先从好消息讲起吧。”
“好消息就是,我的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已经压了张秉欢那小子一头,我如今可是圣人眼中的红人呢。”
他眉飞色舞,嘴角都要飞到天上和太阳肩并肩了,段书瑞也为他高兴。
关于崔景信这些年在做什么,他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一些。
人贵有自知之明,在有自知之明的一拨人中,崔景信当仁不让排在首位。他知道自己不是学习的那块料,把主意打到了其他方面。唐律有明文规定,官员不能明目张胆敛财,他不能做得太明显,以免将来被人弹劾,于是发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为自己谋取了新的身份。
对此,崔彦昭和叶瑾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崔景信从小被“放养”,他们对他的最高要求,就是他能自食其力,不要混成纨绔子弟。
他现在的头衔,是圣人身边的“珠宝使”,旁人削尖了脑袋都见不上圣人一面,他隔三差五就能进宫面圣。圣人有诏,他就得进宫,创下过“一个月进三次宫”的记录。日常不是替圣人画图纸,就是从五湖四海搜罗珠宝,进献给圣人。
“段兄,你有所不知,圣人最近无心理政,成日里不是派人搜集奇珍异宝,就是召集民间的优伶艺人进宫表演。”崔景信叹了一口气。
这倒是和史书里的记载相符。大唐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局势,圣人没有表现出忧患意识,反而沉浸在游乐宴饮中。
“好消息说完了,坏消息是什么?”
“于少尹倒台,引起了张家的警惕。”崔景信少见的皱了皱眉,“不知道他们下一步动向是什么,不过你得注意些,他们很可能已经盯上你了。”
段书瑞定定地看着他,半晌,语气真诚的说了一句“谢谢”。
甚少见到他这样的眼神,崔景信还没缓过神来,耳边又传来一句——
“崔兄,听兄弟一句劝,其他的东西都可以进献,但只有一点——入口的东西,千万别送。”
唐代的君主到晚年时,大多热衷于服用仙丹,吃进口的东西经过多人之手,最容易被人做手脚,万一圣人有个三长两短,肇事者将祸水东引,这把火得烧到他这个倒霉蛋头上。
更恐怖的是。满门抄斩,诛连九族。
崔景信看着他,笑容越发可亲了,“段兄,你放心吧,掉脑袋的事我可不敢参与。眼下兄弟有一个忙需要你帮……”
他附在段书瑞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
“你说晚了,礼单已经送上去了,哪里还有更改的余地?”段书瑞慢条斯理喝了口茶。
“啊?”崔景信脸上满是失望。
“不过,我有个法子,或许可以帮你。”段书瑞浅浅一笑。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眼看快到晌午了,段书瑞才告辞离开。
第二天,段书瑞入宫述职。
懿宗问了他河清县的治理情况,他从民生、治安等方面说了,圣人听着,手指敲着桌案,神色忽暗忽明。待他说完后,懿宗大手一挥,“段卿,坐。”
段书瑞道谢后,俯身坐下,袖子里掉出一样物事,他面色微变,飞速捡起东西想塞回袖子里,这个举动却没有逃过圣人的眼睛。
“那是什么?”
“啊,让陛下见笑了。”段书瑞取出一方手帕,放在面前的桌案上,笑道:“臣在来的路上,不慎遗失了一块手帕,到了长安后才发现。昨日从街上经过,便随手在货摊上买了一条。”
他见程辅国小步走来,把手帕递给他。
“爱卿是在哪儿买的啊?”
“回陛下,是在西市的一家铺子。”
尽管圣人没说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懿宗看着那方手帕,短暂陷入沉思。他的目光时而柔和,时而飘忽,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片刻后,手帕又回到段书瑞手里。懿宗笑道:“看朕这个记性,怎么又把话题扯远了?这回传你入宫,除了听你述职外,还有重要的任务要交予你完成。”
段书瑞拱手道:“陛下请讲。”
于少尹落马后,搜查力度加强,朝中不少官员被拉下水。
“刑部清查旧案,在一份案宗里,发现了一起旧案。”懿宗说道,“数年前,朝廷拨款援助洛阳修建河堤,谁知次年决堤,那一年百姓死伤众多。周大人怀疑,拨款的数目和实际使用的对不上。”
段书瑞心里咯噔一声,掌心传来一阵潮湿。
“洛阳那边缺少查案的人才,朕思来想去,只有你堪当重任。”懿宗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件事办好后,朕也该给你升一升了。”
“放心,朕会吩咐崔爱卿,给你配备最强的护卫,让你没有顾虑,安心查案。”
“臣谢陛下隆恩。”段书瑞叩首及地。
听圣人的语气,他如果能把这件事办好,回到长安指日可待!顺便还能把证据一起搜集了……
懿宗笑眯眯地看着他走出大殿,目光不离他背影,说道:“依你看,朕应该把段卿调回来吗?”
“段大人的办案能力数一数二,奴才觉得,让他一直呆在一个小地方,委实有些屈才了。”
“他想要回来,那就让他挣吧。”懿宗负手而立,眼底闪过一道精光。他的目光透过窗棂,看向碧空,不知想起什么,面上的神情多了几分惆怅。
“对了,你叫礼部改日列一份皇商的名单来,朕要好好看看。”
程辅国是个人精,看出他还有话想说,恭敬道:“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
“寻个日子,你带人去一趟西市。”
——
段书瑞回到会馆,一进屋就发现穿杨坐在桌边,两手支着下巴,眉头微拧。
“穿杨,你苦着一张脸做什么?”段书瑞脱下外衣,正值酷夏,这身官服还是太厚了。
他正费劲地同系带作斗争,耳边传来一声——“公子,您的礼物被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