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遍遍地按压,换药,再按压。不知过了多久,那奔涌的鲜血似乎渐渐缓了下来,变成了缓慢的渗出的血珠。我探了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总算,还在。
直到这时,我才感觉到浑身脱力,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双手沾满了他的血,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我瘫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把脸埋进染血的双掌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窗外,天光已经大亮,鸟鸣声清脆地传来,与屋内的血腥和死寂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也只有到这个时候我才敢起身去洗手洗脸,顺便打了盆水,又拿了干净的汗巾来,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把他后背的血擦干净。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一点一点地擦掉了阿五背上的血,他背后新伤周围横七竖八的陈旧伤疤也随着血迹的消失一点一点地显露了出来。
他这薄肌身材,还有这些疤……居然越看越眼熟……最为刺眼的是那道斜贯肩胛的淡褐色长疤显露,像一条干瘪僵死的蜈蚣,匍匐在小麦色的皮肤上。
想到在宫里他与其他暗卫的不同之处;想到他对这件案子过度关心;想到他昨晚在宋府的满月下若隐若现的真容;想到他对梦中情院的物件异常的熟悉,再加上眼前这些纵横交错的疤痕,这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
“醒醒!阿五,不对,荒婪,你就是荒婪对吧,你给我醒醒,没死就把眼睛睁开!”
前一秒我还存在一丝对昨晚试探阿五连累他受伤的愧疚,这一刻,这一丝丝愧疚荡然无存,只有被人戏耍的愤怒。
我避开他的伤,推搡他的大臂,却怎么也叫不醒他。
“疼……。”
推搡中,只听到他模糊地发出一丝梦呓。
“怎么不疼死你。”我怒火中烧,猛地推了他一把:“活该!”
“沈姑娘若是再这么推下去,他可就真的死了。”
沉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双手环胸背靠在了房间门框边,冷不丁地出声吓我一跳。
我猛地收回了手,回头瞪向门边那个不知看了多久好戏的人。沉奕依旧保持着环胸倚门的姿态,阳光从他身后洒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强压着怒气问道。
“刚好看到某人在虐待伤员。”沉奕慢条斯理地直起身,踱步走进屋内:“下手真狠啊,沈姑娘。”
沉临走到了我身侧,目光落在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上,轻轻\"啧\"了一声。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他的语气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打扰了二位叙旧?”
我暂时放弃了叫醒荒婪这件事,抬头盯着沉奕貌似毫发无损的脸:“我没空和你开玩笑,昨晚的黑衣人呢?”
沉临的表情这会儿也严肃起来:“死了两个,剩下一个纵火烧了宋府后带伤跑了。”
“哦。”一对三,能干掉两个已经很厉害了。
“沈姑娘就不想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我随口一问:“什么人?”
“昨夜的刺客,和前一日放火烧义庄的是同一伙人,跑的那个,是淮贤王府的云竹。”
“什么?”我用手指挖了挖耳朵,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是听错了吧?
“逃跑的那个,是淮贤王府的下人云、竹。”
最后那个名字,沉奕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异常清晰。
我愣了两秒,突然笑了出来:“你说笑呢吧,还云竹,就他那个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可能是昨晚杀伐果决的刺客,再说了,云竹为什么要杀我,难道他从淮贤王府辞职去当职业杀手了?”
“云竹没有从王府辞职,也并非职业杀手,沈姑娘,如此还不足以令你联想到某一个与你相熟之人吗?”
“你的意思是云竹奉淮贤王之命来杀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嘴角异常难压:“别开玩笑了,这个世界谁都可能杀我,唯有淮贤王不会。”
沉临不解的样子和前段时间阿五不解的神色一模一样:“为何不会?”
当然我还是那句话:“这个你别管,说了你也不懂。”
沉临也不追问,只是冷静提示我:“沈姑娘如此信任王爷,不知是否仔细瞧过这支箭?”
说罢,以眼神示意我看向地上那支被我从荒婪背后拔出来带血的袖箭,可箭矢上的血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纯黑色,跟墨鱼汁似的,被扔在一旁的厚布上,本来鲜红的血液,还有阿五伤处没能彻底擦干净的点点血迹,不出意外,都变成了黑色。
我捡起断箭,避开锋刃,来回看了两遍,除了逐渐黑透的血,最异常的就是箭矢上隐隐散发出来的香气:“箭上有毒?怎么会有香气?”
“此毒名唤‘浮生若梦’。”沉临的声音沉了下去:“配制此毒所需的一味核心药引‘忘川幽兰’,是皇室贡品,据属下所知,近十年来,唯有当年的八皇子如今的淮贤王得先帝赏赐过一株。”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这药一定是失窃了,要不就是你认错毒了。”
沉临并不争辩,只是取出一枚素白绢帕,将地上已成墨色的血渍小心蘸取少许。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玉质小盒,打开后竟是半块干枯的幽蓝色花瓣。
“这是'忘川幽兰'的花瓣残片,从刺客袖袋中搜得。”他将沾血的绢帕轻轻拂过花瓣。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干枯的花瓣在触碰到毒血的刹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复苏,幽蓝的花瓣上泛起一层珍珠般的莹润光泽。更奇特的是,一股与箭上香气同源,却更加清冽纯粹的梅花冷香,瞬间在空气中绽放。
“忘川幽兰唯有遇到同源之毒,才会枯木逢春,重现光华。”沉临将复苏的花瓣托至我眼前:“现在,沈姑娘还认为是属下认错了吗?”
我盯着那复活的幽蓝花瓣,它美得惊心动魄,却像一把冰刃,直插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