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不容置疑的证据,我心头一阵发慌,却仍强撑着最后的倔强:“就算毒是真的,难道就一定是淮贤王指使?万一有人栽赃……”
沉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终究还是维持着礼节:“沈姑娘所言,确实也是一种可能。”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榻上——顶着阿五面容的荒婪睡得正沉,脸色苍白,唇角却噙着一抹奇异的恬静。这反常的平静让我心头一紧,忙转向沉奕:“这毒……厉害么?中了毒会怎样?他还能活多久?”
“中毒者不会死,”沉临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但会忘记一切。忘记仇恨,忘记承诺,也会……忘记你。”
我蹙眉,无法理解这话中的含义:“什么意思?”
“此毒诡谲,初时伤处麻痹,精神却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宁静愉悦,中毒者将沉溺于生平最美好的回忆,卸下所有心防。”他语调平稳,字字清晰:“待幻象褪色,记忆便开始混乱、模糊。从近事到旧约,从珍视之人到刻骨之情,都将一一遗忘。期间伴有头痛与梦魇。待记忆彻底清洗,心智便如初生婴孩,空白一片。届时肉身虽存,灵智已泯,终将在无知无觉中油尽灯枯。”
他一字一句说得明明白白,我却听得浑身发冷。
“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毒药。”
“属下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相关记载自古有之,沈姑娘若是不信,也可自行查阅典籍印证。”
“那,该怎么解毒?”
这才是重点,现在谁下的毒,为什么要下毒已经不重要了。
“两种方式,第一种,下毒之人的心头血;第二种,“真心人”的三滴“心头血”。此“真心人”必须是为中毒者甘愿牺牲性命、毫无杂念之人。服下解药后,中毒者的记忆会得以保全。但毒素会完全转移至“真心人”体内,并由其承受“浮生若梦”的全部毒性,最终替中毒者死去。”
这不闹呢,下毒的人如果愿意解毒那还纠结什么,第二种方式,真心人的心头血,我怎么知道他的真心人是谁,反正不是我,我可以把他当做旧相识来关心,就算曾经喜欢过,但我也绝不可能为了他去死。
沉临收拾好一地的垃圾退出去后,屋内只剩下我和昏迷不醒的他。烛火摇曳,映在他苍白的脸上,“真心人”三个字像是一根刺,扎在我心头。
我正烦躁于这无解的难题,床上却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我猛地转头,竟对上一双虽然虚弱却异常清醒的眼睛。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挣扎着翻身想要坐起,周身隐隐有内力流转的微弱气息。
“醒了?”
他扯出一个近乎惨淡的笑容,声音沙哑:“‘浮生若梦’……果然名不虚传。我用七成功力,也只能暂时将它压下半月……。”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也暂时放下了担忧:“死不了就好。”
他有一丝错愕:“沈姑娘,你……。”
“沈姑娘?”我直视他的眼睛:“你对这院子的物品置放位置比我还熟悉,昨晚我找伤药找了老半天,你开口就说出了准确位置,怎么,你以前来过啊?”
他苍白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是因为伤还是因为被我揭穿的窘迫:“沈姑娘……在说什么,属下不太明白。”
这么一会儿我就已经没耐心和他绕圈子了,单刀直入:“昨晚满月,易容蛊反噬,我都看到了,我说了,我读过很多关于蛊虫的书籍,什么蛊反噬时该是什么症状,你瞒不过我,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他比花清流心态好,花清流被我拆穿的时候一分钟不到就认怂了,他倒好,从宫里到宫外,我和他周旋了好几次,他都稳如老狗,死也不承认。
他还在垂死挣扎,试图以这种无聊的坚持来“击退”我的步步紧逼:“沈姑娘忙了一夜,怕是累了,竟说起了胡话。”
“是,你大可以继续叫我沈姑娘,叫我靳若微,叫我什么都可以。可是我应该叫你什么,阿五还是荒婪?”
“看到我一步一步跟随你们的布局艰难生存,很快乐吗;看到我在你面前承认对你念念不忘,很骄傲吗;我随时都活在你的监视下,很满意吗?”我神色疏淡地盯着他,不悲不喜:“陆憬泽,你个混蛋。”
我现在心如止水,这么久以来,逐渐发觉“阿五”的不对劲,比突然发觉他真实身份给我的刺激小的多,所以我还算淡定。
他眸中最后一丝伪装,在我吐出“陆憬泽”三个字时,终于彻底碎裂。那层属于“阿五”的卑微顺从如潮水般褪去,留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的锐利。
他沉默着,不再否认,也不再言语,只是那样望着我。窗外天光正好,明晃晃地照进来,将他苍白的脸色映得几乎透明,也更清晰地照见他额角因强忍痛楚而渗出的细密冷汗。
半晌,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挥之不去的苦涩与自嘲:“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再问。”他试图运转内力坐直,肩背刚离开床榻些许,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牵动着伤口,让他不得不重新跌靠回去,气息紊乱。
我冷眼看着他强撑,心头那股被欺骗、被愚弄的火气灼灼燃烧。几步走到榻边,午后的阳光将我的影子投在他身上,形成一种无声的压迫。
我几步走到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问?陆憬泽,你和花清流还有黎昱把我当傻子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看着我为你担心,为你涉险,甚至……” 甚至为你心动。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只觉得无比难堪。
“看着我像个笑话,很有趣是吗?”
他抬起眼,脸色比花清流的日常更加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此刻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从未觉得有趣。”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内力受损后的气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