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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李两家一行人进入时,叶家的人已经在了。

叶长征独自坐在长桌的另一端。

他没有穿军装,只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背脊依旧习惯性地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张曾经坚毅、威严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深陷的眼窝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灰败。

他像一座被遗弃在荒原上的孤城,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风沙侵蚀,摇摇欲坠。

肖菊英坐在他旁边,形容枯槁。她低着头,双手神经质地绞着衣角,花白的头发凌乱地垂在额前,整个人缩在椅子里,仿佛要将自己藏进阴影深处。

偶尔抬起眼皮,那眼神也是涣散的,只在扫过李东风时,才猛地一缩,流露出一种混杂着绝望、哀求、怨恨的复杂光芒,随即又飞快地垂下,如同受惊的鸟。

叶卫红站在父母身后,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眼神躲闪,不敢与对面任何一道目光接触,整个人透着一股惊弓之鸟般的惶恐。

长桌两侧,壁垒分明。

一边是徐家、李家众人,气势沉凝,目光如炬;一边是叶家三人,形单影只,被巨大的、无形的压力笼罩,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寂。

李华兴当仁不让地在徐立坤旁边的主位坐下,他的位置正对着叶长征。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平静地、极具压迫感地审视着对面那张写满风霜和此刻巨大屈辱的脸。

那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一寸寸扫过叶长征僵硬的肩膀、紧抿的嘴角、深陷的眼窝。

这无声的审视持续了足有十几秒。

会议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单调的嗡鸣,以及肖菊英偶尔抑制不住的、细微的抽噎声。

终于,李华兴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权力顶峰的决断,如同法官敲下了法槌。

“叶长征同志,”他开口,语气冰冷而正式,完全撇开了任何私人情谊,“今天请你和家人过来,目的很明确。李东风,也就是曾经的叶卫东,他的真实身世,想必你们已经清楚了。”

叶长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没有抬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类似被扼住咽喉的“嗬”声。

“二十二年前,商都医院那场惨剧,我弟弟李国兴与弟妹徐英姿忍痛割爱,是为了国家,也是为了你们,而且,为了保护你们,我弟弟国兴还牺牲了,我认为,我的弟弟,弟妹,包括我的侄儿东风,说是你们的恩人也不为过,可你们是怎么对待我侄儿的,这一切,你们自己心里有数……”

李华兴的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报告,“这些过往,纠缠不清。是非恩怨,自有公论。但有一点,必须在此刻,彻底厘清。”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锋般钉在叶长征脸上,一字一顿:

“李东风,从今往后,与你们叶家,再无任何关系!血缘、名分、过往……所有的一切,真正地一刀两断!”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叶长征的心口。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华兴,那里面翻滚着屈辱、不甘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疯狂。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想咆哮,想反驳,但喉咙像是被堵住,只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凭什么?!”

一声尖锐的、带着哭腔的嘶喊猛地炸开,打破了李华兴话音落下后的死寂。

肖菊英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导火索,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她瘦弱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摇晃,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向对面,声音嘶哑破碎:“你们凭什么?!凭什么要抢走我的儿子!卫东!他是我的儿子!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你们徐家!李家!你们这是想仗势欺人!你们……”

“肖菊英!”

徐立坤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他虎目圆睁,军人的威严瞬间爆发出来,厉声喝道,“现在知道他是你们儿子了,你们是怎么对待他!你还有脸在这里嚎叫?!”

这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瞬间将肖菊英歇斯底里的哭喊掐断。

她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瘫坐回椅子上,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呜咽。

但她不死心,还是将目光投下了李东风:

“卫东,虽然爸爸和妈妈都犯过错误,但是,我们一直都是把你当亲生儿子对待的,至于你在叶家受到过一些委屈,那也是难免的,十个指头都还有长短呢,你怎么能因为爸爸妈妈犯了点小错就彻底不认了呢?”

听肖菊英这样一说,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叶长征那死寂中终于泛起一丝痛苦波澜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李东风。

李东风从进入这间冰冷压抑的会议室起,他就如同风暴的中心,却异常平静。

此刻,听肖菊英这样一说,在所有人目光的聚焦之下,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悸。

“肖阿姨。过去的事,本不想再提。本来就是你们主动声明与我断绝一切关系的,但后来,你们又反悔,想要再恢复以前的关系。今天,我再次明确表态,我不想认你们的,如你们的愿断绝一切关系,而且要断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他的目光掠过叶长征那写满屈辱的脸,最终定格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那里正上演着过去的画面。

“就从我十六岁那年说起吧。”李东风的声音很平缓,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从小到大,我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长大后要去当兵,为了能当兵,小小年纪的我,不怕苦不怕累,抓住一切机会锻炼身体……”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那种炽热的渴望。

“可叶叔叔您不同意。”李东风的语气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您说,家里只能有一个人当兵,只能让叶卫华去,而我,就该去插队。”

叶长征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脸色由灰败转为铁青。

“我不服。”李东风的声音冷了下去,“我争辩,我说我比叶卫华更合适,我身体好,我能吃苦。我甚至……跪下来求您。”

李东风抬手,猛地掀开头上的头发。

一道狰狞的旧疤,赫然暴露在惨白的灯光下!

那疤痕斜斜地印在他后脑位置,边缘扭曲无声地诉说着当年那瞬间爆发的残酷力量!时隔多年,依旧刺目惊心!

整个会议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连肖菊英的呜咽都戛然而止,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道疤,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徐英姿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心脏被撕裂般的抽泣,猛地用手捂住了嘴,泪水汹涌而出。王慧茹也倒抽一口冷气,老泪纵横。

徐立坤、徐立雄、徐英华……所有徐家人的脸色瞬间阴沉如铁,眼中喷出实质般的怒火!

李华兴放在桌面上的手也猛地收紧,指关节捏得发白,锐利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刃,狠狠刺向叶长征!

“这就是您给我的回答,叶叔叔。”

李东风的指尖轻轻拂过那道冰凉的旧疤,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一个耳光。用尽全力,带着风声的一个耳光。我被打得整个人飞出去,撞在玻璃茶几上,当场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我在医院昏死了三天三夜,差点就没救过来。”

他的目光终于转向叶长征,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比任何控诉都更锋利:“要不是……要不是我命大,当时我就死了,你明白吗?”

“我……”叶长征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响,他猛地抬起头,想要辩解,想要否认,但撞上李东风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以及对面徐家、李家所有人那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愤怒目光,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张着嘴,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剥光了所有伪装的狼狈。他想摇头,脖颈却僵硬得如同生锈的齿轮,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

肖菊英瘫在椅子上,失神地喃喃,声音细若蚊蚋,被巨大的震惊和恐惧攫住。

“后来呢?”

徐立雄的声音冰冷地响起,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直指叶长征,“你们又是怎么把叶卫华送去当兵的?抓阄?”

李东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讽命运。

“是。抓阄。”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叶长征,仿佛对方已经不值得他再浪费一丝眼神,“后来,我伤好了,可即便是这样。叶叔叔您和肖阿姨一起‘想了个办法’,说是为了公平,抓阄决定。”

李东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清晰的讥诮:“两个纸团,一个写着‘当兵’,一个写着‘插队’。叶卫华先抓,他抓到了‘当兵’。然后轮到我,我抓到了‘插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面脸色惨白、眼神躲闪的叶卫红。

“但我当时就知道。”李东风的声音陡然冷硬如铁,“从头到尾,只有两个纸团!两个上面,写的都是‘插队’!可叶卫华的手心里早就有了一个纸团,那纸团还是肖阿姨你亲自交到他手里的,上面写是‘当兵’!你说,如果真把我当亲儿子,如果真的是公平对待我和叶卫华,能做出这样的事吗?”

徐英姿猛地站起来,用手先指了指叶长征,又指了指肖菊英:“你,你们,卑鄙!”

而对徐英姿的指责,肖菊英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句:

“对,对不起,我承认,这是我们的错,但是……”

“所以,”李东风的结论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桌面上,“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公平的抓阄。那只是一个骗局,一个为了安抚我、堵住我的嘴,好让叶卫华顺理成章去当兵的骗局!”

“还有后来,你们让我一辈子扎根农村,永远也不要想着回京,你们为了拆散我的好兄弟周辉与我到一个地方插队,你叶叔叔不惜动用关系,将我的好兄弟安排去北大荒,而我最好的朋友,比兄弟都亲的朋友,就这样死在了那里……”

“畜生!”一声怒不可遏的咆哮猛地炸响!

徐立坤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翻腾的怒火!他“嚯”地站起身,动作快如闪电,腰间佩戴的配枪瞬间被他拔出!

沉重的枪身在冷光灯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他一步跨过长桌的距离,枪口带着风声,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抵在了叶长征的太阳穴上!

冰冷的金属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