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一人,如同幽灵般潜入了市电力调度中心的外围。
脑海中,赵文山那本厚重的《城市电力志》里模糊的一句话闪过:“第七变电所,通幽冥。”这是老一辈电工对地下掩体供电系统的隐语,一个隐藏在数字迷宫深处的秘密通道。
夜色如墨,他伪装成一个匆忙赶来的抢修工,混入了值班室。
手中那台陈默早前提供的频段干扰器,像一个沉默的魔术师,短暂地切断了监控回路。
他目光如炬,在复杂晦涩的配电图上,迅速锁定了一条标注为“备用生活线”的隐蔽线路。
这条线路,诡异地不接入主网,却持续耗电整整二十年,仿佛一条被遗忘的血管,在城市的地下默默搏动。
他飞快地拍下坐标,正欲悄然撤离,却被一名值班员拦住了去路。
“你爸当年也在这儿值过夜班。”
徐墨辰的身形猛地一顿,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对方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杯壁散发着温热的香气,仿佛带着某种安抚的力量。
“他说过,”值班员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平静,“真正的电,是让人敢说真话的光。”
与此同时,叶雨馨带着忠诚的干将阿福,按照地图的指引,向着山腰上的掩体入口进发。
沿途,三波巡逻的无人机如同阴影般在林间搜寻,投下冰冷的目光。
她没有选择硬闯,而是冷静地指挥阿福。
数十台老旧的录音机被安置在密林深处,循环播放着令人心悸的婴儿啼哭和老人模糊的呓语——这些,都是从社区中心收集的高敏感声纹样本,是情感的原始呐喊,是生存的绝望哀嚎。
果然,无人机搭载的情绪识别系统,被这股混乱而不安的声波所迷惑,误判为“精神不稳定区域”,自动规避了航线。
当她们接近封锁区时,入口赫然被厚重的混凝土彻底封死,仿佛一座无法逾越的巨山。
然而,岩壁的缝隙中,却渗出微弱而规律的电流,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后呼吸。
叶雨馨不动声色地从随身携带的旧发卡(内置微型共振片)上取下,轻轻贴于石缝,然后,用指尖,以一种古老的韵律,敲击了三下。
片刻之后,寂静的岩壁内,传来了两声闷响的回应,清晰而明确。
有人活着,并且,他们懂暗号。
深夜,赵文山接到了一个匿名来电。
电话那头,只传来一段断断续续的童谣:“月亮船,摇啊摇,妈妈去了静默桥……”这声音,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口反复切割。
他猛然认出,这是五年前,在那个冰冷而肃穆的殡仪馆礼堂里,一个家属录下的一段带着无限哀伤的音频,如今,竟然以这种变调的方式出现。
他当即翻出原始档案,一遍遍地比对,最终,在数据流的深处,赫然发现,那令人心碎的音源位置,竟然与军方某保密基地的通风口布局惊人地吻合。
他没有选择报警,也没有通知任何人,包括徐墨辰。
他只是默默地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风衣,拎着工具箱,走进了寂静无声的殡仪馆停尸房。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
他在编号b17的冷藏柜前停下,拉开了抽屉。
里面空无一物,没有冰冷的尸体,只有一块刻满了复杂电路纹路的金属板,冰冷而沉默。
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浸入特制的电解液中,细密的电流在液体中穿梭,最终,还原出一组频率编码。
那一串串数字,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密码,正是《安魂曲》第三乐章的逆向谐波。
李浩杰,这个在情报界游走多年的老手,受叶雨馨委托,正在调查“补偿名单”上的军方人员背景。
一连串的调查,让他意外地发现,其中一名退役上校,如今竟经营着一家聋哑儿童艺术团。
他假扮成一位焦急的家长,报名参加了试听课。
舞台上,孩子们拙劣却认真的舞蹈动作,暗合着某种神秘的密码节奏,仿佛在用身体诉说着一个被隐藏的故事。
演出结束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悄悄地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张稚嫩的画:画上是一个黑色的高塔,塔顶闪烁着刺眼的红光,高塔的下方,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姐姐说,听见就能回家。”李浩杰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意识到,这些孩子,或许正是那场声波实验的幸存者,他们的身体,早已将那些被抹除的声音,铭刻进了灵魂深处。
他悄悄地录下了整场表演的音乐,连夜驱车,将这份宝贵的“证据”送往陈默,这个唯一能解读这加密信息的天才。
妈的,这世道,人都死了,还得有人替他们说话,这不,雨馨这姑娘,就干脆利落地接过了这“替死人说话”的重担。
那岩壁上的电流,像是垂死挣扎的信号,也像是在对雨馨招手。
炸?
那多粗暴!
阿福那小子,别看平时像个木头疙瘩,关键时候倒是想得周全,他一开口,雨馨脑子里那股子冲劲儿立马就熄了火。
塌方?
得不偿失!
就在雨馨皱着眉头,盯着那死死封住的入口直发愁的时候,沈知遥那双总是静得出奇的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
她抱着那个小巧的语言康复仪,像是抱着个宝贝疙瘩,脸上写满了“我有个好主意”的表情。
“《安魂曲》……”雨馨喃喃自语,她母亲临终前留下的那段录音,在她的脑海里不断回响。
那旋律,悲伤而又充满力量,现在,竟然成了他们突破的关键。
沈知遥的手指在仪器上飞快地跳跃,那段被雨馨精心保存的《安魂曲》片段,在她手里被调校成了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极具穿透力的超低频脉冲波。
这东西,就像是把那些沉睡在混凝土里的秘密,一点点地唤醒。
她们把扬声器紧紧地贴在冰冷坚硬的墙内侧,心脏跳动的频率,像一首沉默的歌谣,缓慢而坚定地共振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还在下,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较量奏响伴奏。
三个小时,够漫长,也够折磨人。
终于,那堵顽固的墙,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来自生命深处的力量,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开始在混凝土表面蔓延开来。
紧接着,一股带着陈旧霉味的空气,从通风口中缓缓飘散出来,像是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终于找到了呼吸的出口。
就在雨馨和阿福准备扩大这来之不易的缺口时,一道耀眼的光柱,突兀地从她们身后射来,直直地照在她们脸上。
“别用炸药,用名字。”
一个沉静而带着磁性的女声响起。
她们回过头,只见周医生站在那里,手里晃着一把闪烁着蓝光的电子钥匙,脸上带着一种古老的、仿佛洞察一切的平静。
“里面的人,等这个,等了整整二十年。”
她缓缓念出了第一个名字,墙的另一侧,传来了一声微弱,却又异常清晰的回应。
哎呀,活人怎么就该跪着听了?
这世道,不让人好好说话,可不得自己找着法子把声音喊出来吗?
我瞧着这雨馨姑娘,骨子里就是不服输的劲儿,真对我的胃口!
叶雨馨跟着周医生,脚下踩着湿滑的泥土,空气里那股子陈年的霉味儿真是冲鼻,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铁锈味儿,让人心里头直发毛。
她们穿过那道勉强被“安魂曲”震裂的口子,借着周医生手里那把泛着蓝光的电子钥匙投下的微弱光线,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通道狭窄得跟什么似的,一开始还以为就是个防空洞,谁知道越往里走,空间越是开阔,眼前突然就豁然开朗了。
简直像一脚踏进了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诡异博物馆!
“我勒个去!”阿福低声惊呼,那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震撼,估计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场景。
叶雨馨也愣住了。
眼前哪是什么普通的掩体?
这分明就是一座倒置的钟楼!
巨大的中空结构从头顶直贯而下,四周的墙壁向上收拢,形成一个巨大的、像是喇叭口一样的声腔装置,黑漆漆的,像一张随时能吞噬一切的巨兽之口,隐隐透着一股子压抑到极致的绝望。
更让人心颤的是,这声腔装置的内壁,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写满了、甚至涂抹满了各种各样的名字。
不是印刷体,而是手写的,有的工整,有的潦草,有的像临终前的颤抖,有的带着稚童的稚嫩,密密层层,一眼望不到边。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个无声的呐喊,在黑暗中挣扎,在历史的缝隙里求存。
“这些,都是早期‘静默协议’的实验失踪者。”周医生那清冷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这里曾是他们的数据清洗站,后来……成了逃亡者的避难所。他们不能出声,否则会被定位清除。”
叶雨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那些名字,不就是被活生生抹去的存在吗?
他们连呼救的权利都没有,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证明自己曾经活过。
周医生指了指角落里一台老式到几乎要散架的打字机,上面锈迹斑斑,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又一个悲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