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依旧凛冽,吹得檐角风铃作响。
李北玄听完常辛那一番滴水不漏的打圆场,倒也不急着回嘴。
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赢高治,眼里多了点玩味。
而赢高治也不是傻子。
知道此时若再不开窍,怕是真的要被李北玄拿捏死了。
于是暗暗咬了咬牙,像是终于理顺了气息。
这才一步上前,正正经经朝李北玄拱了拱手。
面上带着一抹少年人该有的坦荡与真诚,语气也收敛了先前那股压抑着的恼意,竟然显得几分诚恳:“是本王一时情急,语气莽撞了。”
他抬眼看着李北玄,微微一叹,眼底那点火气早已换成隐隐忧色,“我也知你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你既放了,那必是有你的打算。”
说到这,他语调一顿。
带着几分怅然和无奈道:“只是晋阳太苦了。那边的兵,那边的民,那边的病……都指着这批粮过命呢。”
“我不是怕你放,我是怕你全放。”
他说着,轻轻咳了声。
像是想掩饰什么,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唉,我终究不是你,有时心里明白的事,嘴上却说不清。”
“……”
嗯~
这话说的有意思。
原来赢高治这货,是个绿茶属性的男孩纸。
什么叫我终究不是你,有时心里明白的事,嘴上却说不清?
这要是换个性别,换个场景,那不就成了……
“哥哥,姐姐说话真好听,不像我,嘴巴笨,一点也不会说话。”
……
李北玄被自己的想象恶心的打了个寒颤,真心实意的呕了一声。
随后冲赢高治摆了摆手,艰难道:“没事没事,我知道……呕!”
赢高治:“……”
他刚刚说的话很恶心吗?
赢高治勉强抽了抽嘴角,走过去拍了拍李北玄的背,“李兄若是身体不适,不妨先去车上歇息,放粮事宜由本王照看便是。”
“没事。”
李北玄摆了摆手,随后擦了擦眼角溢出来的生理学泪水,冲赢高治道:“我放归放,可心里也有数。”
“弘农这边先稳住,往后几处我都记着分寸。到了晋阳,饿不着兵,也饿不着晋阳的百姓。”
听到这话,赢高治也笑了。
笑得温和而得体,甚至还带着点少年才有的促狭。
他歪头看了李北玄一眼,话语里带着调侃意味:“那行,既然你都说有数了,那……”
他顿了顿,忽地笑意加深,“那我们要不要去放粮的地方走一遭,顺便找找你那位‘红颜知己’?”
李北玄闻言一怔,随即咳了一声,摆手笑道:“不去了不去了,殿下你这人怎么这么八卦?你不信就算了,偏要凑个热闹。”
他说着拍了拍斗篷上的雪,半真半假地叹气:“再说了,我这人……红颜太多,这个找不着也就算了。”
他顿了顿,悠哉地眯起眼:“我还得赶去下一个地方。澄池镇你知道吧?那地方有个姑娘,唉,当年和我情投意合、书信往来,说起来比弘农那个还缠绵些……”
“我得过去看看她饿没饿着。”
听到这话,赢高治脸色顿时一言难尽。
……
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愈发阴沉,风雪未歇,反倒越下越紧。
但该放的粮食,也已妥当安置。
官兵在李北玄和赢高治的调度下动作利落,将最后几车麻袋卸完。
盖好油布,封条一贴,押送入库。
整个过程井然有序。
而赢高治将手背在身后,望着那一车车堆得整整齐齐的粮包,眼中神色也终于柔和了些。
要说之前是做戏,其实也不完全尽然。
赢高治毕竟年纪还小。
他不是李北玄这种新瓶装旧酒的转世老登,而是实打实的十八岁青春男高。
要说他一点悲悯之心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现在看到开仓放粮后,百姓们欢呼激动,高呼“晋王万岁”时的场面,也不禁有些心旌动摇。
一边摆着手,让百姓莫喊万岁,一边脸上笑的止都止不住。
与此同时,心中也有一腔莫名的野火在燃烧。
万岁……
这个词,真真叫人心动。
赢高治垂眸,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火光。
他当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反应最得人心、最稳人心。
可就在方才那一瞬,看着百姓们顶风冒雪跪倒在地,眼里含着希望与敬畏,齐声高呼“万岁”时,他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忽然咔哒一下,像是某处的机关被无声拨动。
他也不过十八岁啊。
血气方刚,志未平息。
之前那些在宫墙之中、在父兄之侧、在长辈的影子里压抑着的心思,今日仿佛也随着风雪被吹散,露出一点真面目来。
他当然知道,他不甘心做个寄人篱下、分封在外的藩王。
不甘心一辈子做个守城的忠臣,死后图个“贤王”或“仁王”的虚名。
更不甘心在那些旧派老臣、宗室长辈眼里,永远只是“年少无知”、“乳臭未干”、“天性纯善”的配角。
若有一日,真能让天下百姓,不是误喊,不是恭维,而是发自肺腑地唤他一声“万岁”……
那他这一辈子,才算没有白活。
赢高治手指微微曲起,指尖在掌心无声摩挲。
像是在细细琢磨,又像是克制心底那点隐隐躁动。
野心,这东西生来就在骨子里,藏是藏不住的。
但赢高治藏的很好。
那一瞬的激动一闪而过,没有一个人看到,便被赢高治快速收敛起来。
回过头,赢高治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看了李北玄一眼,轻声道:“这边的百姓有救了,我们也走吧,听他们这么喊,本王实在……受之有愧。”
说罢,双手掩面,做足了姿态。
而李北玄闻言,撩开斗篷帽檐,似笑非笑的扫了赢高治一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殿下说的是,那边出发吧。”
一行人重新上马启程,车队也重新排成列,缓缓出发。
风雪中,蹄声踏雪作响,辘辘车轮卷起飞尘。
前路迷茫,天地茫茫,唯有官道笔直如线,朝着那片沉沉山脉深处延伸。
又是三日过去,终于抵达了界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