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怎样带兵打仗,怎样治军理政。
她知道东宫里哪几位官员忠奸不分,知道朝堂上哪些派系明争暗斗,知道蓝田的兵丁要怎么调度,知道京兆府今年的税收盈亏几何。
可却不知道……
脚下这一方土壤,到底该怎么用,才能养活千千万万张嘴。
“……”
沉默片刻后,赢丽质忽然轻声开口:“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李北玄撇撇嘴,“还能怎么办?教呗。”
“教?”
“对,咱先找个地,选一片试验田,从最简单的开始。”
他说着,抬手比划了一下,“从怎么堆肥、怎么腐熟粪肥开始,一步一步来,边教边种,种出来成果,别人看到了,自然就学了。”
“我还得画图、写注解,再找几个能识文断字的学生下来当教书匠。”
“……你还真打算干这事?”
赢丽质侧头看着他,声音里带着点难得的郑重。
“干啊。”
李北玄点头,一脸理所当然。
“咱得吃饭不是?”
“就这帮老哥,种了半辈子地,连肥怎么发酵都不知道,哪天真遇上了气候变天,连饭都没得吃。”
“咱俩到时候就算占着京城再多的兵权、收着再多的奏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地饿殍,跟当年黄河泛滥那样,饿死三州百姓。”
“……你怕饿死?”
赢丽质斜睨了他一眼。
李北玄笑了笑,一指她:“不,我怕你饿瘦了,屁股就不好看了。”
“……滚!”
赢丽质一脸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但嘴角却微微扬起。
“那你打算在哪搞试验田?”
李北玄想了想:“蓝田南头那块闲地不错,靠义庄近,地势平,还好拉粪。”
“……”
赢丽质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你能不能别每句话都提粪?这形象一拉就拉地里去了。”
李北玄一摊手:“我这是脚踏实地,哪像某些人,动不动就画大饼。”
“哦?你说谁?”
“谁长得最好看我说谁。”
“……”
赢丽质看着他一脸欠揍的样子,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行了行了,说正事吧。你要是真要干这个,我绝对支持。”
“给你批地、给你拨人,文官你挑,庄丁我派,谁不听话我收拾谁!”
看着赢丽质认真的脸,李北玄一笑,眉飞色舞:“放心,我掏过的粪,绝对有深度。”
“你再说粪我真给你埋粪里。”
“是是是,不说粪,说农业基础设施。”
李北玄咳了一声,抬眼望着朝阳升起,田间雾气渐散的远方,忽然心中也生出一股说不清的豪气。
这片土地,千百年来由农人供养着天下。
而如今,他想做点事,让这土地,真正开花结果,不是靠命,而是靠理。
靠知识。
靠系统。
靠一套真正能传下去、学得会、做得出的新农法。
想到这里,李北玄眼中神色一变。
低声道:“从今天起,我要当一名——真正的粪学家。”
“滚!”
赢丽质笑骂着朝他后脑勺丢了个菜叶。
而李北玄不闪不躲,笑得灿烂如晨光。
这一笑,倒真有点那种……满身臭烘烘,但心气亮堂堂的味道了。
……
几日后,蓝田南郊。
那片长年撂荒的地头,终于迎来了它命运的转折。
天刚蒙蒙亮,一群庄丁扛着锄头、抬着箩筐、推着小车,在李北玄的呼哨下,浩浩荡荡地进了地。
而除了庄丁之外,还有几个穿着短打,面容稚嫩的蓝田书院学生。
随着前几年的发育和培养,蓝田书院已经开了十几个技校分院,而农学院,则是三天前才刚刚成立的。
虽说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但当李北玄说要额外开设一个农学院的时候,却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
毕竟在很多人的认知里,农事也要学?
这不就是这不就是扛锄头、撒粪、看天吃饭的事吗?还用教?
但李北玄却很坚持。
不仅强行开设了农学院,还把农事课设为了必修课。
不管是文学院的还是技校的学生,没五天至少要上一节农事课,课后还有书面考试和实践考核。
而农事课的成绩,更是直接与粮食补助、书院资助、升学评优挂钩。
谁要是敢敷衍……
对不起,别说毕业后分配工作了,你丫搞不好还得被延毕!
“这绝壁水课!”
“我不学!君子远庖厨,劳资不下地!”
“我会种地啊,这也要学?!”
一时间,学院里怨声载道。
就连几个学生家长,甚至乡绅都出面了,想要取消农学院和农事课。
结果他们还没闹出什么动静,赢丽质直接就出面了。
别的没说,就一句话,
“农学院是战略机构。谁敢拦,就去蓝田城外十里坡,自己刨三天地再回来狗叫!”
风波,立刻就平息了。
于是,今日这试验田开荒大典,不仅庄丁全员出动,连这些初入书院的学生们,也一个个拿着本子、扶着锄头,满脸茫然地站在田边。
“……这也太离谱了吧?”
有个看着还没褪奶气的小学子低声嘟囔,“我爹是卖布的,我来念书是为了进士及第、光宗耀祖,不是为了扒拉这个……”
“闭嘴!”
他身边的教习立刻一巴掌拍在脑袋上:“你以为天下读书人就该只会吟风弄月、纸上谈兵?粮从哪来,粟从哪出,不懂种地你配叫士?你是读书人还是米虫?”
小学子捂着头,一脸委屈。
而那几位主动报名的书院弟子,原本只是想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定远伯是怎么教他们掏粪的。
谁料李北玄没掏粪,倒是让他们给掏上了。
一边掏,还要一边听李北玄讲解发酵反应与碳氮比。
“真是一堂充满味道的课……呕!”
其中一个学生忍不住呕了出来。
结果李北玄顿时眼前一亮:“别浪费,给我吐粪池里!”
“呕呕呕!”
一时间,田间呕声四起,场面堪称惨烈。
而远处看着的赢丽质又想呕又想笑,忍不住捏着鼻子道:“这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丽质所言极是。”
赢世民同样捏着鼻子,一副要昏古七的表情。
拿起脚就想走,但走了两步,却又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