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老农挤眉弄眼,还带着几分猥琐的表情,李北玄和赢丽质顿时沉默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赢丽质艰难地问道,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明白,或者是不敢明白。
而李北玄也少见的一时有些失语,含糊的解释道:“就你大哥……那个啥。”
赢丽质:“……”
呕!
赢丽质小脸一白,赶紧捏着鼻子就跑了。
而那两位老农也不以为意。
另一个嘿嘿一笑,继续对李北玄补充道:“地里收成好不好,三分靠种,七分靠粪。咱这儿一般是粪坑里积着,快种地前半个月往外拉。新鲜的不敢直接上,要兑点水,稀释稀释。”
“兑水?”
李北玄挑了挑眉,似乎抓住了点什么:“那你们一般兑多少水?”
“这个啊……”
老汉挠了挠头,“也没个准,看粪厚不厚,一般都是拉一担水兑一担粪,庙里的拉来的兑两担……大概就这么个意思。有时候干的多了,就多兑点。”
“那发酵呢?有没有干过?把粪放在一块儿闷几天、让它自己热起来、出白气那种?”
一听这话,两个老农都愣了下。
互相对视了一眼后,一脸懵逼的问:“发……什么?”
李北玄看着老农懵逼的表情,顿时狠狠地皱了皱眉。
“你们没听说过发酵?”
这不应该啊!
按理来说,大秦时就有《泛胜之书》,专讲农事。
今朝也有《大易集解》、《农书辑略》之类的农书。
而在这些书中,这些可都是写得明明白白的。
尤其是“积粪宜久”、“腐熟为上”这种理念。
在某些古农书里甚至是常识。
怎么这些种了大半辈子地的老把式,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李北玄一脸纳闷。
而老农搔了搔头,继续满脸迷惑:“你说的是……那种臭得冒白烟的?俺们村头那个养猪的,好像后院堆了一堆干柴粪草,晚上看着还真冒热气……”
“那玩意儿不能用。”
另一个立刻摇头,“我邻居去年拉过一筐那种粪,结果烧了苗,连根都不剩!”
李北玄闻言,顿时捂住额头,轻轻叹了口气:“那是没发透,半生不熟的最凶,没把地烧坏了都是好的……”
“啥意思?”
“……没什么,不过你们真没听说过发……就是,积粪,腐熟这样的手段?”
李北玄还是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
而老农却只是更迷惑了,挠着后脑勺皱眉道:“没。你说的这些词儿……俺们是真没听说过。平日里也就是堆着发臭,有时候盖块破席子,怕狗刨了……但啥‘发熟’、‘腐什么’的,从来没听过。”
另一个也跟着点头:“俺们种地这点法子,全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啥时候撒种,啥时候拉粪,全靠天看脸。要是赶上好年景,雨水够,那收成就行。赶上干旱虫害,那也只能认了。”
老农还在迟疑的说着。
而李北玄听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本以为,自己要做的是推动新法。
但现在看来,连旧法都没有普及。
起码百多年前,已经被总结出来的,成熟的模式他们都还不知道。
这些老农并不蠢,甚至算得上经验丰富。
但他们种地,靠的全是积年累月的土法,以及瞎猫碰上死耗子式的田感。
真正能追根溯源、科学解释的部分……一概没有。
李北玄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想得太简单了。
想要提高粮食产量,他要做的,不是推一套更好的做法这么简单,而是得先从有人知道这套做法存在开始做起。
这特么根本不是农政改革,而是农业启蒙!
“草……”
李北玄低低地骂了一声,眼神沉了几分。
这就像是他拿着十八世纪的农业技术,想要去改造一个还处在春秋时期,靠天吃饭的种田体系。
你跟人说“施氮钾磷要配比”,人问你“那钾长几条腿”。
这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这时,赢丽质也悄悄凑了回来。
不过仍是一手拎着帕子捂着鼻子,皱着眉看着地上这堆国家命脉。
刚刚李北玄和老农们的对话,她也听到了。
此时不由得也有些狐疑:“他们……真没听说过这些?”
她虽然也不知道什么叫腐熟什么叫堆肥,但也从小就在书上看过,粪便要放一段时间才能用啊!
“确实不知道。”
李北玄摇着头,若有所思:“他们连字都不怎么认识,怎么会知道农书上讲的知识?”
“但这……也太离谱了吧?”
“不是他们离谱。”
是封建时代的局限性。
李北玄摇了摇头,没把后面半句说出来,只是道:“咱这朝代农书多,理论全,可问题是没人教。朝廷修书是给士人看的,士人只考策论、只上仕途,根本没人下乡教种地。”
“农书写得再好,农人看不懂,有什么用?”
“……还真是。”
赢丽质若有所思地低声说了一句。
而李北玄望着那一堆堆未经腐熟、臭气熏天的“战略资源”,沉默了片刻。
忽而冷笑了一声。
声音不阴不阳道:“所以啊,咱这盛世,看着歌舞升平,实则底子虚得很。”
他指着那些菜畦,说得有点咬牙切齿:“上头的人写书不种地,种地的人不识字看书,书写得再好也就是纸上谈兵。这天下的粮,全靠着几百万几千万像这几位老哥一样的农夫撑着,可他们连自己手里那点泥巴,都没被教会怎么用。”
“谁也不管,谁也不教。”
“这要是真来了个大灾年,大旱、大涝、大冷……这些人能撑住?”
赢丽质微微抿唇,没有回答。
只是看着那一块菜地,神情渐渐沉了下去。
那些菜畦不大,不过巴掌来宽,拢起来也就十几行,可她却觉得比千军万马更压人。
她是天策上将之女,是握兵有权的大长公主,是当今天子最器重的皇家栋梁,甚至在很多人眼中,已是未来的储君之选。
可她却连一棵菜该怎么种都不清楚。
她不知道哪种粪更适合黄豆,也不知道一季麦子得撒多少灰肥,甚至连“发酵”这两个字,与粪的关联,都是今天才第一次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