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世民走了两步,站定。
片刻后,他幽幽地叹了口气:“罢了,天下苍生的饭碗事,比朕的鼻子重要。”
说着,他强忍着眼角的泪花和鼻尖的骚气。
深呼了一口气,硬是把那股冲天臭味给压了下去。
而此时,赢世民身边的阁老之一,张子房早就脸色发青。
悄悄从袖中掏出一小包香料,捂在自己鼻子下,像是握着最后的尊严。
“陛下……咱还是,远观为好吧?”
“远观?”
赢世民一甩袖子,冷哼一声:“走近点!”
“啊?!”
张老头惊叫一声,白眼不停地往上翻。
但赢世民理都没理他,只是迈步走了过去,隔着两三丈的距离远远地望着。
而此时,李北玄已经讲的渐入佳境。
“好!停止掏粪,听我讲!”
李北玄敲了敲小黑板。
顿时将学生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你们知道这堆粪为啥要堆得这么高么?不单是为了发酵保温,还为了形成内部厌氧环境!”
“臭是臭了点,但热度上来了才能杀虫杀菌,省得你们下次吃了拉肚子还不知道为啥。”
“还有这堆青绿的,是菜叶,是碳源,那个牛粪人粪混合的,是氮源,记住,碳氮比最合适的是三比一!”
“发酵过程中的温度变化,就是咱们今天的重点!”
说着,他还很贴心地从旁边的水桶里,捞出了一根烧得乌黑的烫屎棍儿……
哦不。
是温度测试棒。
往粪堆里一插,再拔出来。
等到汞柱上升到一定高度之后,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眯眯道:
“你们看,现在这堆肥料,内部温度已经到了六十度以上了,完全达到了腐熟标准!”
“来来来,谁来闻闻?看看跟生粪有什么区别?”
“呕呕呕呕呕!!!”
学生们集体后退三步,有人甚至眼泪都下来了。
而赢世民下意识也跟着后退。
但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朕……我来!”
“不给你闻!”
李北玄一呲牙,把温度棒往背后一藏,冲赢世民摆了摆手:“去去去,赵叔叔你凑什么热闹?一会儿给你臭晕过去咋办?离远点离远点!”
“……”
赢世民简直哭笑不得。
看着李北玄那副表情,一时间竟分不出来李北玄是怕臭到他,还是舍不得给他闻了。
而张子房见赢世民想当掏粪男孩儿却被无情拒绝,连忙上前打圆场:“老爷金身贵体,粪气污浊,闻不得,闻不得!”
“这有什么好金贵的,我们平日里吃的米面饭,哪一个不是从粪土中长出来的?”
赢世民徐徐说道。
而李北玄听见这话,神色一动。
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
随后把温度棒用湿布擦干净,远远地从赢世民面前过了一下:“赵叔叔,如何?”
李北玄的动作很克制,赢世民也没闻出来什么。
想了想后,很诚实的道:“倒是没那么臭。”
“对了!”
“这就对了!”
李北玄转身,面朝全体学生和庄丁,挥了挥手里的温度棒。
语气澎湃,声如洪钟:“这就是粪发酵的真·奥义!”
“通过发酵之后,粪便中大部分的臭味、害虫卵、病菌都已经被高温杀死,氮素开始稳定转化,肥效更持久,使用也更安全。”
“你们别小看这个过程,整个大武朝的粮食产量,八成都能在这几尺臭泥里翻出花来!”
“这是农业的炼丹炉,是庄稼的圣药房,是粮仓的第一道关口!”
“记住一句话!粪,是五谷轮回的终点,但也是轮回的起点!”
“呕——”
台下再次一片呻吟。
而赢世民却不笑了,眯着眼睛,沉默良久后,忽然微微点头。
“人和此言,颇有真味。”
张子房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是真的有味。”
“……”
这倒也没错。
赢世民揉了揉鼻子,突然叹了口气。
“唉。说起来,朕以前也以为,这天下要稳,就得靠刀枪、兵马、朝堂章奏。”
“但现在我才发现……”
“这天下啊,最不能少的,还是一铲子好粪。”
张子房:“……”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敢接话。
而地头那边,李北玄已经开始新一轮粪学讲坛。
“同学们!下一节课我们讲田间轮作与休耕制度!记得准备好纸笔和口罩。”
“还有,你们不是嫌粪脏吗?好啊,下节课我们讲无粪农业,主打一个三年绝收,死得体面!”
众学生:“呜呜呜呜呜!”
李北玄大笑三声,精神抖擞地一甩袖子,指着粪池边那块试验田高喊:“来!把你们早上写的种植计划都交上来!谁计划里忘了写腐熟周期这四个字,立刻拉去粪池旁边站岗,闻够一炷香才许回来!”
……
两个时辰后。
李北玄讲得口干舌燥,声如洪钟,讲义挥得飞起。
身边,还站着一排被罚站的倒霉蛋,一人捧着粪桶默默流泪。
“今天就到这儿,散了散了!”
“记住,下堂课谁敢缺勤,我让你们当季试验田主力肥源,亲自参与闭环循环式教育,懂不懂?”
“懂了呜呜呜……”
学生们瘫成一片,四散而逃。
李北玄哈哈一笑,抬手把袖子一甩,带着几分英武豪气地往镇国公府踱步而去。
一路上,身上的味道随着晨风飘荡,路人避之不及,花草低头,狗都绕……狗不绕道。
“滚滚滚!”
李北玄挥了挥袖子。
身边亲兵见状,连忙把跟着的几条大黄狗赶走。
一路坐上黄包车,终于有惊无险的回到了镇国公府。
然而刚一进府门,守门的小厮眼神一变,差点没把大门给反锁了。
“定远伯回来了!老爷快点燃香!快快快,拿藏了三年的龙涎香来!”
“……”
“有那么臭吗?”
李北玄眨了眨眼。
亲兵捏着鼻子,连忙摇头拍马屁:“不臭不臭,香的!”
“……那你多闻闻!”
李北玄被这马屁拍的有点恶心,赶紧换了一身衣服。
这才跨进内院。
此时,府中正厅内。
赢世民正悠然地坐在罗汉榻上,指尖捻着一卷书。
身前香炉雾气缭绕,一股淡淡的清香将整间屋子笼得暖洋洋的。
旁边是赢丽质,倚着软榻,同样一边喝茶一边翻书。
而父女二人,翻的正是一本《农事辑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