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钧不解:“有什么好笑的?”
说完,他看着林献覆着脸的手下,露出一片绯红,顿时明白了,这人心思细腻,这是不自信外加害羞。
他从横梁上一跃而下,广袖飘飘,长发如风,来到林献身边,故作好奇地问他:
“我采访一下你,作者独行。”
瞧瞧,这一会儿的功夫,连“采访”一词都学会了。
林献放宽指缝,露出眼睛,小声回答:“问什么?”
“能不能请作者本人,为我解下困惑?苏小姐到底是鬼上身,还是人格分裂?”
林献沉默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
“本来我更偏向于人格分裂的设定……现在,我已经知道这个世界存在一些灵异现象,那还是鬼上身比较合理吧。”
闻钧挥挥手,报纸自己飞回了桌垫下面,他轻轻摸了摸林献的发顶:“不,不需要改变,你一开始的想法便很好。”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中带着安慰,好像在肯定着林献,在鼓励着他。
林献不自觉地,从手心里抬起脸,仰视着他,这才注意到,闻钧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鬼,看着年纪还不大。
不过很快,闻钧话音一转,开始挑起刺来。
“你还是不了解鬼,鬼是不会这样做的。”闻钧说道。
“如果那只鬼真的想占据人类身体,又不能一蹴而就,必然会蛰伏起来,耐心等待,而不是每天晚上都出来得瑟。”
林献刚刚暖起来的心恢复正常,他面无表情地说:“就不能是女鬼实力强大,不怕那些道士和尚,所以肆无忌惮?”
闻钧竖起食指,左右摇晃,“不不不!要是这只鬼实力强大,那就不需要等那么长时间占据苏小姐的身体。”
林献张张嘴,闻钧说的很对,这确实矛盾了。
其实是林献下意识按照前世那些鬼片剧情去创作。
电影为了恐怖,一定会在开头有许多诡异的情节。
而为了结局邪不压正,又一定会让鬼有破绽。
所以一般鬼片里,前期不断塑造鬼的可怕,结局则是不断拉胯,好让主角逃离或者击败鬼。
一部一个多小时的电影很长,足够在里面塞上细节,缓解两者的冲突。
而林献写的鬼故事很短,很多地方都是一笔带过,几千字就结束了,也放大了矛盾感。
林献恍然大悟,“啊~怪不得我写完后总觉得怪怪的,还是你厉害!”
他兴致勃勃地拿起笔记录自己犯下的错误,下一次可千万不要再犯。
闻钧背着手,在他身后走来走去,一会儿凑过去看看他写字,一会儿又自言自语。
“没想到啊,有朝一日能看见你写话本子。”
以前可都是林献托他从宫外偷渡来,再偷偷摸摸地看,不敢被人发现。
林献皱起眉头,停下笔尖,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好像认识我?”
“可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闻钧眼神一暗,因为已经过去一千年了,他扯着嘴角,依旧笑着:
“哈哈,其实是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
闻钧不想让林献知道前世的过往,那段时光,真要说起来,也没什么值得纪念的地方。
林献在皇宫里过的不快乐,而自己战死后不久,锦国也被吞并,作为皇子的林献从此消失,不知生死。
只是他自己有遗憾,后来成了执念,所以总是拿出来念叨,千年过去,演变成了习惯。
林献没说话,他又不傻,听得出来谎话,但是闻钧不愿意说,他也没办法,总不能逼着人开口吧。
只是在心底,有些失望。
这两天,尽管刚开始时是害怕居多,但后来闻钧不曾伤害他,又爱缠着自己,插科打诨,林献心里有些把他当成朋友的。
从穿越之后,还没一个人这么时时刻刻陪着自己。
林献心情低落,他觉得自己心理上出现了些小问题。
他封闭着自己的人际关系,不敢迈出交朋友的那一步,却渴望着有人主动叩响自己的心门。
现在闻钧出现了,林献也有些想要接受对方闯入自己生活,可是闻钧一句明显的谎话,让林献重新退缩回去。
“你怎么不说话了?”
闻钧觉得此时的空气过分安静,好像有看不见的毛刺在扎着自己的皮肤,不自在极了。
林献敷衍地回一句:“我忙着呢。”
闻钧挠挠头,每次对上林献,他都会这样,轻而易举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无论他在兵卒面前如何威严,在敌人面前如何无情,只要遇上林献,他就会变成三岁稚童一般,爱捉弄林献,又怕林献生气不理他。
坚持了三分钟,闻钧告饶了:“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说谎的,只是那都是一千年之前的事情了,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再说了,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林献看着他抓耳挠腮着急万分地滑稽样子,噗嗤一声笑了。
“哈哈,哈哈哈。”
“唉?你,你,你生气了?”
“生气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愿意说出来而已,我可管不着。”
闻钧本来要舒出去的一口气,立刻被这句话卡住了,不上不下地,心里也闷闷地不舒服。
“你做什么和我分的那么清楚,说不定,说不定我就愿意被你管呢?”
林献转过头去,不愿意看他,“听听你这是什么话,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家,你是神秘强大的鬼、呃大佬……”
“我不会伤害你的,永远都不会。”
“我不信。一见面你就把我吓晕了,还老是吓唬我,这难道不算伤害?靠着这张与你故人相似的脸,我能安全多长时间?”
“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林献,我缠着你不是因为相似的脸,你就是他,你们有同一个灵魂,你就是我的献献!”
闻钧的眼角流下一滴血泪,他痛苦地说出这一句话,消失在原地。
林献低着头,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思,只是心里止不住的烦闷。
“真是的,只不过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鬼罢了,都不是一个物种,矫情什么啊。”他在心里骂着自己。
(不会有人觉得虐吧?设计前世今生,好像都得吵一架,放心,主角不是哑巴,说开了就好)
林献躺在床上,看了一眼还躺在地上的宝剑,郁闷地翻身,很快陷入了黑甜的梦。
翠鸟清啼,温风和煦。
金日绿柳红花,交相辉映。
林献穿着绫罗绸缎,一身打扮富丽堂皇,只要站在那里,就能透过他看出这个国家的富足,他是皇室千娇百宠的小皇子。
不过,皇子本人现在的举止有些不妥当,听见脚步声靠近,他下意识躲进假山的洞里,还薅下一把草,洒在自己头上,生怕被人发现。
“喂喂,献献,你来了吗?”
清朗的声音带着试探,还有一丝干坏事的心虚和兴奋。
林献动了动,刚要露出脑袋,就听见闻钧猛地一阵咳嗽,他暗道不好,屏住呼吸,听着闻钧在外面应付来人。
“这不是闻家小将军嘛,一个人来这么偏僻的地方,莫不是与人幽会。”
来者语气不善,林献知道,那是二皇兄,一向不喜欢自己,连带着讨厌自己的伴读闻钧。
“见过二皇子,您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在等人来,不过我等的是献献。”
闻钧不卑不亢地回答,身为伴读的他,这句话挑不出任何毛病。
只是二皇子还是不爽,他冷哼一句:“你们整日黏黏糊糊,莫不是有分桃断……”
“二皇子殿下!”闻钧的心重重一跳,下意识抬高声音,打断二皇子的胡言乱语。
二皇子更生气了,他跺了跺脚,口不择言:“听闻父皇有意为小弟挑选亲事,不知道到时候你们还会如此亲密。”
走出去两步,二皇子还是觉得不舒坦,话说的更难听了:
“哦,对了,到时候你得去边关打仗,自是赶不上喝喜酒了。你还得小心战场之上,乱箭伤人,万一不小心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
“老二,你怎么能这说!”林献气冲冲从假山里窜了出来,嚷嚷着要告状,二皇子一听,不敢再说。
毕竟林献说要告状,那是真敢告,偏偏父皇还信他。
等他灰溜溜离开,林献转身,掐着腰,凶巴巴道:“老二说话真难听,你别往心里去,你一定会平安凯旋,到时候我就在宫里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庆祝。”
“哦,我还要向父皇给你讨个好听的封号,就叫……横推八荒六合、扫荡四海八极、镇守三山五岳、总督天下水陆兵马、节制阴阳、德被苍生、威震寰宇、文成武德、光耀日月大元帅大将军,怎么样?”
闻钧乐了,他故作谦虚,“献献,你说的也太夸张了,德被苍生我可做不到,至于其他的,努力一下倒是可以勉强……”
“呸,你的脸可真大。”
“献献,你这么说我可要伤心了,要不是我每次过五关斩六将,千辛万苦给你带话本子,你哪里来的这么多词语?”
听他这么说,林献才想起来今天的目的,直接上手就去摸索闻钧的衣服。
“快快快,把书给我,你藏哪里了?!”
闻钧张开手臂,任凭林献对他“上下其手”,身体不反抗,嘴上却一直口花花:
“救命啊,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歹人罔顾王法,对奴家这般欺辱。”
林献的手已经伸进了闻钧的怀里,指尖划过凹凸有致的腹肌时,二人心中皆是一震。
闻钧没了言语,林献停了动作。
时间仿佛陷入了静止,直到一声怒吼:
“你们二人在做什么!”
林献的心脏扑通扑通响个不停,脸色绯红,把手背到身后,闻钧已经跪地请罪了。
“父皇……”
“陛下恕罪,臣与小殿下举止失礼,不过是玩闹。”
“秉衡,还有半月就要出征边关,近日好生在军队休整,莫要再因别的事分心。”
秉衡是闻钧的字,出自《尚书·舜典》的“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秉字寓意权柄,衡字取自典中「度量衡」,呼应“钧”为重量单位,暗合执掌公平、定鼎乾坤之意。
皇帝这话的意思是最近不要再进宫了,老实在军营里待着。
“献儿,陪朕走走。”
林献僵着步子跟在皇帝身后离开,不远处的荷花池子水波粼粼,阳光照射在水面上有些刺眼。
林献下意识闭眼又睁开,自己躺在床上,梦醒了。
这个梦是怎么回事?
他下床,踢了一脚宝剑,“是你搞的鬼吗?”
宝剑一动不动。
他又喊了一声,“闻钧?”
“我在。”闻钧立刻出现在对面,好像手机ai一样及时。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是你做了什么吗?”
“你梦到前世的事情了?”闻钧有些激动,然后马上解释:“不是我做的……你要相信我。”
林献看了他一眼,“就和看电影一样,只不过是第一视角。”
就和又穿越了一次一样,林献没觉得有什么。
“所以,你生前是将军,还是我的伴读,而我是皇子?”
“对。”
林献看着闻钧的脸,和梦里差不多的年纪,问他:“你是不是战死了?”
“嗯。”闻钧的声音有些艰涩,“抱歉,没让你等到凯旋。”
他出征后的经历太过离奇,本来只是小将,去历练镀金的。
谁曾想,那年敌国会大举南下,势不可挡,他杀了多少人已经记不清了,但最后,军队死的只剩自己一个人,而一个人又能坚持多久?
他死在尸山血海中,宝剑也被敌人拿走作为战利品,灵魂浑浑噩噩来到了西山崖,多年后才恢复了神志。
他出山去寻找林献,却得知一切物是人非,于是干脆回了西山崖,一边修炼一边等待。
每过百年,他都会做一场梦,梦里他和林献再一次相遇,是在他的宝剑重新出现的时候。
而一切正如梦中。
他又等到了林献。
见到林献后,闻钧就缠上来了。
好像还活在人间一样,没事儿逗一逗他,看他各种生动的表情,心脏始终激荡着某种情绪。
就像出征以前那个午日,闻钧的心里一直藏着某一种强烈的情绪,他说不清楚那意味着什么,但就是想要一直一直和林献在一起。
林献耸耸肩,“没事儿,反正我都忘记了。”
“现在我可不是皇子,只是一个穷学生。”
“那我能了解现在的你吗?”闻钧最爱打蛇上棍,听出林献的语气有松动,马上就缠了上来。
“我知道现在不是千年之前,我们不是昔日的皇子和将军,但是我们还是相遇了。我想要重新认识你,你也可以认识我,我们还能是好朋友。”
林献嘴唇微微上勾,压着笑容,扬了扬下巴,故作冷淡:“看你表现。”
闻钧立马笑得牙花子都咧出来了,他难得羞赧了一秒钟,然后亲密地贴上来,与林献肩膀碰着肩膀,笑意盈盈地说道:
“那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闻钧,字秉衡,昔日有权有势,可惜如今家道中落,只能赖在你家不走,不知林同学可否收留我?”
林献捂着嘴笑了一声,也一本正经地回答:
“原来如此,真是不幸,那就先住着吧,反正你都进门了,只是我还有个大哥,你得尊重他才行。”
“一定一定!”
林献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心里好开心,缘分就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
有时候一阵风就能吹来一段缘分,而他抓住了风,缘分落在了他的心上。
至少从此以后,他的生活不会再枯燥了。
和鬼一起生活……真是神奇的命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