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道惊雷,炸得山坳里的风都顿了顿。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东西崖顶各立着一道身影,东侧的人身着皂色短打,肩上扛着朴刀,正是那个整日插科打诨的姐夫;而西侧那人穿着粗布衣裙,手里攥着剪子,正是照顾了他们一辈子的嫂子。
月光恰在此时挣开乌云,漏下缕清辉,照在两人身上,竟带着种奇异的暖。
莲儿眼眶早肿得像两颗浸了水的桃儿,抬头望见崖上爹娘熟悉的身影时,紧绷的弦“啪”地断了。她张了张嘴,声音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爹!娘!”,眼泪再也兜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崖上的姐夫听见这声哭喊,猛地探身向下望。昏暗中看清莲儿那张挂着泪的小脸,悬了一路的心“咚”地落回肚里。他手指还攥着崖边的野草,指节泛白,此刻却缓缓松开,喉结滚了滚,憋了半宿的浊气终于松出来,化作一声低哑的“莲儿……”,尾音里带着说不清的庆幸。
忽听他“嘿”地一声提气,腰间朴刀“噌”地出鞘,寒光在夜风里乍现。他手腕一转,刀光挽出个银亮的花,时而劈得风声“呜呜”作响,时而斜挑着带起一串破空的锐鸣,倒像是在戏台上演武般,有模有样地亮了亮架势。
“无耻妖道!”他扬声喝着,嗓门亮得像敲锣,“光天化……不对!这月黑风……哎!管它白日黑夜,你竟敢动我弟妹和弟妹妹?”他边说边舞着刀,刀刃在月光下闪闪烁烁,“先问问我这刀答不答应!识相的快放了人,不然——”他猛地收刀,刀柄往掌心一拍,拖长了调子,带着几分戏台上的韵脚,“休怪我刀下——无——情哟!”
崖底的小白听着这咋咋呼呼的动静,尾巴尖儿微微颤抖,喉咙里滚出呜呜的哀鸣。她垂下头,心里头又酸又暖。那日莲儿刚走失时,姐夫红着眼吵得脸红脖子粗,纷纷离开时,她还以为这家人真要散了。可如今,他们却都拼着命跑到这险地来,把她们的生死牢牢挂在嘴边。她忽然想起那日姐夫离开时,说的那句“到底是一家人”,她也终于明了,她在人间的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拆散的。
乌古论握着拂尘的手顿了顿,眉梢拧成个疙瘩,像是被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搅得没了章法。他上下打量着崖上那个舞刀弄枪的汉子,又瞥了眼旁边抹泪的莲儿,不耐烦地嗤了声:“哪来的野汉在此聒噪?也配在贫道面前舞刀弄枪?”他拂尘一甩,银丝扫过空气,带着几分傲慢,“还不快滚!别污了贫道的眼!”
姐夫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朴刀“笃”地插进石缝,刀柄还微微颤着。他猛地攥紧双拳,指节捏得发白,一条腿弓成个稳健的弧度,另一条腿蹬直了扎在地上,肩膀微微耸起,眼神里愣是挤出几分狠厉。
“哼,看来今儿个不露点真章是不行了!”他故意压着嗓子,透着股莫名的郑重,“好说!我乃大宋皇帝……”
“你是皇帝!”乌古论那边像是被踩了尾巴,拂尘“唰”地顿在半空,瞳孔骤缩,倒吸的凉气在喉咙里滚出个古怪的响,连花白的眉毛都惊得挑了起来。
姐夫正憋着力气要往下说,被这一嗓子惊得猛地收了拳,胳膊还僵在半空,手指直戳过去:“瞎嚷嚷什么!别打岔!”语气里带着被打断的懊恼,脸颊都涨红了半分。
说罢他又猛地沉下腰,重新拉开架势,这次特意挺了挺胸脯,嗓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刻意的威严,一字一顿往外蹦:“我乃大宋皇帝亲封——大宋临安府钱塘县第一神捕——李!公!甫!”最后三个字说得尤其用力,像是要在地上砸出坑来。
话音还没在风里落定,他脚下不知被块松动的碎石绊了下,“哎哟”一声没忍住,身子猛地往前趔趄,膝盖差点磕在朴刀上。他胳膊胡乱划了半圈,总算拧着腰稳住了,可方才攒的那点“威严”早散了大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好梗着脖子硬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第一神捕?”乌古论嗤了声转过脸,斜睨着他这通折腾,嘴角撇出个冷笑,拂尘往地上一扫,“贫道走南闯北,倒没听过钱塘县有这号‘大人物’”他抬眼扫了扫李公甫,眼神里满是嫌恶,“哪来的乡野匹夫,趁早滚回你的钱塘县去。再在这儿碍眼,小心成了幡下亡魂!”
仕林在崖底听着上面的动静,心像被一只冷手猛地攥紧,指节都掐进了掌心。他太清楚乌古论那妖道的手段了,姑父姑母那点本事,在这等邪术面前简直是鸡蛋碰石头。更怕那妖道被惹恼了,真会像撕碎纸片似的把二人害了,他再也按捺不住,几步冲到崖边,仰头大喊:“姑父!姑母!此地凶险,你们快逃啊!”声音里全是急得发颤的后怕。
“许家人?”乌古论正被李公甫的“神捕”名号搅得心烦,忽闻这声喊,猛地扭过脸,那双泛着青光的眼睛扫到仕林,顿时亮得像淬了毒的狼眼。
他咂摸了两下嘴,脸上浮出贪婪的笑,“原来是一窝子都凑齐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哈哈——”笑声像破锣敲在空谷里,又尖又利,听得人头皮发麻。
崖底的玲儿本还被莲儿扶着喘气,听见“许家人”三个字,忽然像被针扎了似的,脸色煞白却猛地咬碎了牙。她挣开莲儿的手,腿一软差点跪倒,又硬生生撑着站起来,跌跌撞撞扑到仕林身边,仰着脖子朝崖顶拼命喊:“李捕头!是那招妖幡!妖幡困住了娘和小姨!那东西收妖不收人,毁了它——就能救她们出来!”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字字都带着豁出去的力气。
“死丫头!又是你!”乌古论的脸“唰”地变了色,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冷汗“噌”地从鬓角滚下来,顺着下巴滴在拂尘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看穿了底细,怒吼里带着气急败坏,“叫你多嘴!”
话音还没落地,他袖袍猛地一甩,一股黑沉沉的阴风卷着股腥甜的怪味,像条无形的毒蛇,“呼”地朝玲儿面门扑去——那风里裹着的寒气,能冻裂骨头。
“小心!”仕林几乎是凭着本能嘶吼出声,长臂一伸就将玲儿单薄的身子死死搂在怀里,抱着她猛地向旁一滚。两人在地上打了个旋,堪堪避过那道阴风,只听身后的石头“咔嚓”一声裂成了碎块,粉末扬了两人一身。玲儿埋在仕林怀里,能清晰地听见他胸腔里擂鼓似的心跳,又急又沉。
姐夫眼角余光扫过玲儿,再想起许仙提及过的那位“夺走”了仕林的“安阳公主”,心里咯噔一下便有了数。可瞧着乌古论那副被戳穿底细就对小丫头下死手的狠戾模样,他心头那点“夺婿”的芥蒂早被碾成了碎末——这丫头说的,绝无半分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