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几大块乌云,遮挡住了依旧刺眼的阳光,与此同时,一阵阵北风也慢慢的刮了起来。
城门楼上,一早就披挂整齐的林宗泽,双手扶着栏杆,一会儿极目远眺,一会儿又探头出去看看天空。他这些细小的举动在一旁的李应全眼中,代表着林宗泽此时心神不宁。
“三哥,你已站了许久,要不要坐一坐?”李应全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杂豆丢进嘴里。
“不用,我不累!”林宗泽没回头,硬邦邦的回了一句。
此时,城墙外的风越刮越大,就这短短的时间,之前天上那几块厚厚的乌云,被吹得七零八落,但是,依旧笼罩在州城之上。
“这帮龟孙怎么还没来?还他娘的选锋?”不甘心的又望了望远处官道的尽头,林宗泽嘴里低声的骂骂咧咧。
“三哥,着啥急啊?我们坐在这儿安心的等,你还怕他们不来?”一边费劲的嚼着嘴里的豆子,李应全含糊的说着。
“以前在辽东的时候,也没见你性子这么急,怎么年纪越大反倒沉不住气了?”也许是想缓解林宗泽的焦虑,李应全开起了玩笑。
“我是着急,着急早点打完那些龟孙,老子好早点回去喝酒,屋里还有两个娘们在等着我。”也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心焦,林宗泽也顺着李应全的玩笑,拿出了军营中军汉们惯用的泼皮架势。
事实证明,越是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开一些粗俗、下流的玩笑很有用,林宗泽顿感心中轻松许多。
“校场上那些兔崽子都开过饭了吧?”看着李应全不时的往嘴里丢豆子,林宗泽想起了那些在校场上待命的兵丁。
“一个时辰前就开饭了,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吃完了。”抹了抹嘴,李应全答道。
风越刮越大,非但没有把笼罩在州城上头的乌云吹散,反而带来了更多的乌云。
“奶奶的,看样子要下大雨,天黑前那帮龟孙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到。”望着天空中越聚越多的乌云,林宗泽自言自语。
“下吧,下得越大越好!等他们淋着雨赶到,我们刚好以逸待劳,一口气把他们干趴下,省事!”李应全瞄了一眼飞檐外的天空。
还没等李应全的话说完,林宗泽突然眼一直,低喝一声:“来了!”
顺着林宗泽的眼神,李应全朝远处的官道望去,只见官道尽头,出现了一个黑影。
没等多久,一个骑着马的身影在林、李二人眼中越变越大。
不用说,二人就知,这是派出去的斥候,带回来了敌人最新的情况。
随着快马冲进城门,不一会儿,满身尘土,发髻散乱的斥候出现在林宗泽面前:“启禀林爷!官军来了!”
斥候的话刚落地,林宗泽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如释重负的微笑:“那帮龟孙终于来了!”
“来了多少人?离州城尚有多远?”等到心焦的消息确认,林宗泽反倒平静下来。
“估摸有千把人,后面的辎重队和民夫数量不详!我是在离州城二十多里的树林中发现他们的。”斥候据实禀报。
“都是什么武备配置?有火器吗?”林宗泽追问道。
“小的没见有火器,刀牌手、长枪居多,弓手有一队。但是……但是……。”斥侯吞吞吐吐的话,明显有些犹豫。
“但是什么?”林宗泽眉头一皱,双眼瞪起。
“这队官军装备颇为精良,具甲者十之六七,扎甲、棉甲皆有。”虽然是实话实说,但是,斥候也知道,战前不能长敌人威风的道理,生怕说实话会惹恼了林宗泽。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能轻易击败徐子晋,林宗泽心中早有警觉,反倒是斥候的担心有些多余。
“小虎!”
“喏!”
“去校场传我的令,所有人做好准备,城外列队!”林宗泽看着远处依旧空荡荡的官道,背身下令。
“轰!”话音刚落,突然,天空亮起一道闪电,随后,一声炸雷在城门楼上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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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房
小太监战战兢兢的念完手中的奏折,立马低头退开半步,因为,但凡是个人都知道,刚刚奏折中的内容,会激怒这个皇上眼中的大红人。
低头屏住呼吸,等了许久,整个直房内安静得吓人,小太监想象中魏忠贤勃然大怒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好好好!差人去把骆思恭、田尔耕找来!”半眯着眼,良久,魏忠贤才开口,语气冰冷到极点。
听到魏忠贤的话,门口垂手而立的小太监没由来的浑身抖了一下,赶紧应了一声便往外跑。
魏忠贤听完奏折,没有任何表示,反倒是命人去把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锦衣卫佥事田尔耕叫来。
这道命令,令整个直房中的太监心里都忐忑不安,他们很清楚,那两人来了之后,会有多少人要身首异处。
刚才小太监念完的其实并非普通的奏折,而是,关宁前线随军督军的太监发回来的密报。
正是这份密报,让小太监念完之后要赶紧退开半步,也让魏忠贤半晌之后要把锦衣卫的头头找来。
事情还要从半个多月前说起,由于常年拖欠粮饷,辽东的官军,几乎处于崩溃边缘。被拖欠粮饷的队伍,时间长的快一年,短的最少也有四个月。
一边饿着肚子,一边还要不时应付建奴的袭扰,军汉们饿到前胸贴后背,连拿刀枪的力气都没有,谈何而来去与那些猪头皮拼命?
于是乎,连篇累牍乞求粮饷的奏折,如雪片般的递到了魏忠贤面前。
也正是因为国库空虚,根本撑不起整个帝国十年如一日养着数十万大军防范建奴,所以,魏忠贤才会想到对江南那帮整天只会夸夸其谈的士绅下手。
一边是朝廷无力支撑如此庞大的军饷,一边却是江南士绅仗着官身一毛不拔。作为刚接手整个帝国的魏忠贤来说,他的选择不多。
经过数月与江南士绅的博弈之后,魏忠贤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不但从宫中派出了大批太监前往江南,负责督促当地官府征收钱粮。
最后,终于彻底撕破脸皮,派出锦衣卫、东厂,对于胆敢反抗的士绅,一律抓走,尤其是挑头闹事之人,更是毫不留情。
一番雷霆手段之下,短短的三个月时间,朝廷便从江南富庶之地,收到了白银七十余万两、粮食三十三万石。
有了这些钱粮,魏忠贤又大手一挥,从内库分批凑齐了白银一百万两、粮食六十万石,一并发往辽东,以解戍边将士的窘境。
这些钱粮,如果如数分发下去,不但能解辽东的燃眉之急,甚至还能把之前的亏空补个七七八八。
魏忠贤的想法和算计是好的,在帝国如此境地之下,他也算是竭尽全力,力保辽东陷入绝境,哪怕是为此背上骂名。
可天算不如人算,当那些钱粮运抵之后,真正分发到最底层军汉手中的却寥寥无几,该饿肚子的依旧饿肚子,该没钱添置御寒衣物的依旧衣不蔽体。
至于拨付过去的钱粮,最终去了哪里,整个辽东军营里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自然,那些从宫中派出去的督军太监也一样有耳闻。
不可否认,督军的太监在面对着白花花的银两时,没几个能扛住诱惑,最终与那些贪腐之人沆瀣一气,成了帮凶。
可是,即便如此,谁又能保证,所有的督军太监中,没几个皇权的死忠?没几个他魏忠贤的铁杆鹰犬?
所以,终究还是有太监的密报,源源不断的送到了魏忠贤眼前。
既然那帮不怕死的军汉,连皇家内库的银两都敢贪,连他魏忠贤辛苦从江南士绅身上刮来的粮食都敢动手脚,那么,也就别怪魏忠贤拿他们的人头来立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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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宁州,城外
就在炸雷响过之后,数息间,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瓢泼大雨,视线所及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当赶来的官军出现在郑伟信眼中之时,双方的距离已不足三十丈,这突然的遭遇,令两方人马都愣住了。
“听令!”郑伟信举起一只手。
“向前十步!”
随着郑伟信的命令,他身后五百人的队伍开始稳步向前,与此同时,他右边郑伟义的队伍也开始向前移动。
只见对面的官军,在经历了一小会儿的慌乱之后,很快便停下了脚步,不再向前。
透过风雨声,郑伟信隐约听见了对面传来的哱罗声,以及呵斥声。
“听令!”
“往前十步!”
郑伟义又一次举起了手,下令队伍向前移动。
按照方才林宗泽的命令,郑伟义、郑伟信两兄弟各自所率的五百人,为整支队伍的前锋。他们的任务就是,趁敌人赶来,立足未稳,第一时间便发起冲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可是,谁知天降大雨,待能看清对方时,双方的队伍已近到不足三十丈。在这个距离上,不管自己的队伍冲不冲都很尴尬。
如果下令冲吧?距离又有点远,兵丁们全力冲刺三十丈后,体力几乎全部耗尽,哪来的力气去杀敌?
如果不冲,稳步向前推进,看上去是最好的选择,可是,这同样给了对方稳住阵脚的时间,也完全失去了林宗泽“趁敌立足未稳,一举冲垮”的命令。
所以,在下令前进两个十步之后,郑伟信、郑伟义的队伍,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