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年的冬天,我将自己的斗篷披在他身上,亲自牵着他的手走出了天牢。
在牢中的这些时日,他瘦了很多、憔悴了许多,下巴的胡子疯长,哪里还有曾经亲王的矜贵样子?
哥哥站在马车前,将自己的手炉递给他:“皇上说了,你是璟瑟的驸马,他不忍心让璟瑟年纪轻轻的就为你守寡,所以免了你的死罪,只是削爵了事。”
“从今往后,你要更加爱护璟瑟,方能不辜负皇上对你的恩情。”
恩情?
我在心底冷笑,更没遗漏色布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嘲讽。
色布想要小心地将自己的手从我的手中抽出来,而我却紧紧攥住不让他得逞:“你我夫妻,谢恩自是一块。”
说罢,我扶着他一同朝着巍峨紫禁城的方向跪下,遥遥对着我的皇阿玛磕了头、谢了恩。
哥哥连忙上前将我二人扶起,见色布眸光淡漠,先陪着我二人坐上回府的马车才缓缓开口:“不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在外头....你还是皇上教养长大的驸马。”
色布低头轻笑:“奴才多谢端亲王提点。”
是啊。
他以前也天真地以为,自己从小在皇上跟前长大,和皇上之间的感情和父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可皇家原来是这般无情,即便是父子也不会有好下场。
于是....他下意识地往身边温暖的源头蹭了蹭。
我笑着将他搂在怀中:“没事了,以后有我护着你,没有人能再伤害得了你。”
哥哥眉眼无声地笑弯了。
色布从皇上身边离开,是第一步。
也是开始。
“康熙年间,战乱纷扰。我朝聘请过荷兰、比利时等国的大臣来我朝研制火器。”待他休息好后,我领着他来到了我的密室:
“可从雍正年间起,战争逐渐减少,我朝为了巩固老祖宗的传统、也为了防止民间有叛乱兴起,逐渐荒废了火器。到了皇阿玛这里,火器更是被压在库房最深处,不见一丝光亮。”
色布举着烛火,有些颤抖地开口:“公主......”
我将手中的火铳重重拍到他手心,容不得他拒绝:“我觉得火器很美丽,它可以将所有心怀不轨的敌人杀死在边境之外。它们每一次绽放的火花,就是一条人命,是大清子民多活下来的人命。”
“所以,我很喜欢火器。”
听见这句话,色布瞬间就不抖了,他的眼神变得坚定:“公主想让奴才做什么?”
我笑着挽起他的胳膊,与他一起把玩这把火铳:“你知道,有很多事情我不方便去做。可我的商船一次次从海的那边带来新鲜的玩意,我却不能彻彻底底地拥有它们,这让我很不高兴。”
“奴才明白了,奴才一定会让公主高兴的。”色布低下头,虔诚轻吻我的脸颊:“奴才....什么都愿意为公主做。”
开春之后,色布以为我筹办生辰礼上奏,决定亲自去广州挑选荔枝树,并且想在北方尝试种植荔枝。
皇阿玛都有些震惊于色布对我的看重,却又考虑到这一来一回就是一年的时间,怕我在京中寂寞,又怕色布在外面喜欢上别的年轻姑娘,于是将折子按下迟迟不肯批复。
色布因此更讨厌皇上。
哥哥知晓此事后进宫劝说:“皇阿玛何必忧心?璟瑟是您最疼爱的女儿,色布怎么敢?若是皇阿玛不放心,大可以找自己人跟着,这样便万无一失了。”
皇阿玛觉得他言之有理,便派了对于我来说除了兄弟、额娘之外,最亲近的人随色布一块南下。
那人便是我的八舅舅富察傅谦。
“你们南下必须速战速决,我瞧着皇上的意思,往后通商口岸要裁撤三个,只留下广州的。璟瑟的商队已经在回程的路上,可我们不能只依靠外国人的技术,自己手中也要有技术。”
哥哥神情严肃,色布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回答:“这世上荔枝很多,种荔枝的也有很多,就算公主府上暂时没有会种荔枝的,多带些人回来学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我满意极了。
这个蠢货终于有一回是不蠢的了。
很快,他便启程前往广州。
京郊的荔枝园也同时开始动工。
由于我大兴土木,不少朝臣上奏弹劾我,斥责我不注重民生,根本就没有一点点公主的样子。
可惜我不是男人,上不得朝,就连骂人都不能亲口骂。
我心中的恨也愈发旺盛。
要忍。
我攥紧手中的笔。
要忍。
乾隆二十二年初,果然如哥哥所料,原本闽海关、浙海关、江海关被封禁,只留下粤海关一个口岸。
商队生意大受打击,我哭闹着进宫,皇阿玛不忍心见我这样伤心,于是同意我的商队可以正常在粤海关行商。
与此同时,荔枝园里也是一片欣欣向荣。
“皇阿玛,女儿还想放烟花。”我亲昵地挽着皇阿玛的胳膊,利用他对我的宠爱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
“好,璟瑟想要什么皇阿玛都给你,不过一些烟花而已,想要多少皇阿玛就给你多少。”他答应的痛快,比起刚登基时还要看高伯伯脸色的那些时日,他现在还倒真的有点像一个皇帝了。
一切都在计划内顺利地进行,我喜欢的火铳终于能在烟花的掩盖下绽放。
直到乾隆二十二年三月,公公病了。
我坐在书桌前看着密报发呆,这份密报是舅舅给我的。
他知道我们在干嘛,怕皇上借此影响了色布的想法,毕竟色布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疑,否则都会成为将来的隐患,于是他提前告知我,让我做好准备。
我看着火舌将那封信件一点点吞噬,仿佛看见了我们一点点瓜分他的权力的样子:
“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影响到我的计划。”
次日清晨,色布照例提前起身为我准备梳洗用的东西以及早餐,却收到草原的家书。
“公主!”他这一次是真的慌了神,好在有之前的事情在,他下意识跪在我面前乞求我的帮助。
我坐在床榻上,仔细阅读了那封家书,附身替他擦去泪水:
“好色布,不要怕。我会陪你一起去草原看望公公的,他是你的父亲,也就是我的父亲。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去面对这一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