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混沌的空间里,两道身影相对而立。
沈锦穗抱着手臂,看着面前略显局促的燕元照,直接切入主题:“我们来谈一谈,侍寝的事吧。”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下回侍寝,你来,还是我来。”
燕元照闻言,心中微紧,但眼神却坚定起来,深吸一口气道:“我来吧。这本就是……我的责任。”
她是和亲公主,这是她无法逃避的宿命。
沈锦穗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叮嘱:“行。那你动作记得干净利落点。”
“啊?”燕元照先是一愣,随即脸颊猛地爆红,连耳根都染上绯色,又羞又恼地瞪着她,“你……你说什么呢!”
这……这叫什么话!
沈锦穗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脸,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嗤笑一声,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你脸红什么?想哪儿去了?我是让你找机会放倒他,不是让你去跟他……圆房。”
燕元照这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更是羞得无地自容:“你耍我!”让她去放倒皇帝?她哪有那个本事和胆子!
“我……我做不到!”她声音都带了心虚,“还是……还是你来吧。我……我怕到时候不是放倒他,是他放倒我……”这话说得委委屈屈,倒是实情。
沈锦穗看着她这副模样,也没再逼她,反而顺势道:“也罢。指望你一时半会儿也成不了事。过来,我先教你点基础的,至少下次被人拿石子砸的时候,能躲开,或者……砸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由于梦境中的时间流逝与现实不同,沈锦穗竟真的当起了“师父”。她教的并非什么高深功法,而是些最直接、最实用的防身技巧——如何利用裙摆绊倒靠近的人,如何用发簪、戒指等随身物品攻击要害,如何判断对方发力点并借力挣脱……
燕元照学得磕磕绊绊,挨了无数下“虚拟”的敲打和摔倒,沈锦穗下手毫不留情,美其名曰“长记性,累得气喘吁吁。
当沈锦穗终于喊停时,燕元照几乎要瘫倒在地。她揉着酸痛的胳膊腿,刚想抱怨几句,却听沈锦穗轻飘飘地来了一句: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放心,短期之内,他都不会找你侍寝。”
燕元照动作一僵,猛地抬头,看着沈锦穗那副云淡风轻、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的模样,一股被戏弄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你……你又耍我?!”
既然短期不用侍寝,那刚才她学这些防身术是为了什么?出丑吗?!
沈锦穗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瞥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你怎么这么笨”的无奈:“自己不长记性。”
她丢下这句话,身影便开始在雾气中变淡,“教你点东西防身,总没坏处。至于侍寝……等他什么时候忘了鬼鸩鸟和死马的事再说吧。”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已彻底消失。
燕元照独自留在原地,喘着气,浑身酸痛,心里又是憋屈又是无奈,但仔细一想……好像……确实学了点东西?虽然过程很痛苦。
她揉着发痛的手腕,心里五味杂陈。而那句“自己不长记性”,倒是真真切切地刻进了脑子里。在这深宫,不长记性,恐怕真的会死得很惨。
天祈后宫,暗流从未停歇。中宫虚悬,暂掌凤印、协理六宫的贵妃锦千落,向来以沉稳持重着称,却在一日晨省后,独独留下了燕元照。
锦千落并未疾言厉色,只是慢条斯理地询问着燕赤的风土人情,话语间却绵里藏针,处处暗指燕赤边关不稳、其父燕钧野心勃勃,字字句句都戳在燕元照的痛处上。燕元照应对得体的表面下,是逐渐发凉的心。
就在气氛愈发凝滞时,一向与贵妃不甚和睦的德妃款款而至,巧笑倩兮地打断了这场单方面的“考较”。
“贵妃姐姐真是操心,燕妃妹妹初来乍到,何必问得这般细致?免得吓坏了妹妹。”德妃亲热地挽起燕元照的手,三言两语便将话题引开,又温言软语地宽慰了燕元照几句,俨然一位体贴知心的姐姐。
此后,德妃便时常“偶遇”燕元照,或邀她赏花品茶,或送些精巧的玩意,言语间多是嘘寒问暖,偶尔也会看似不经意地抱怨几句贵妃的专横,流露出拉拢结盟之意。
她深知和亲公主绝无可能问鼎后位,故而并未将燕元照视为威胁,反而觉得这位年轻貌美、背后有燕赤势力的公主,是一枚可以争取的棋子。
起初,燕元照牢记沈锦穗的警告,对德妃的亲近保持着警惕。但深宫寂寞,皇帝冷漠,贵妃刁难,解沧澜也变得陌生,德妃持续的温柔关怀,如同寒冷冬日里的一缕暖阳,让她难以抗拒。
渐渐地,她放下了心防,开始将德妃视为在这冰冷宫闱中难得的“知己”,虽未全然交心,却也多了几分真诚的亲近。
对于这一切,夜晚的沈锦穗冷眼旁观,并未干预。她似乎乐于见到燕元照自己去经历、去碰壁,哪怕会受伤。
平静的假象终被打破。
一日,宫外传来噩耗——德妃那位在朝中担任要职、亦是德妃最大倚仗的兄长,在归家途中遭遇“流匪”刺杀,重伤不治!
德妃闻讯当场昏厥,醒来后悲恸欲绝。而所有查到的线索,竟都隐隐指向了燕赤!
就在德妃沉浸在丧兄之痛时,一名燕赤密探竟误将白日的燕元照认作沈锦穗,趁无人之际悄然禀报:“启禀殿下,德妃兄长已清除,王上很满意,他望您在宫中继续留意。”
燕元照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一切!德妃的兄长之死,真的是父王的手笔!而沈锦穗她竟然参与其中!
德妃很快也查到了燕赤头上,她红着眼眶,带着滔天的恨意冲到长生殿,再也维持不住往日伪装的温和,指着燕元照的鼻子厉声斥骂:“燕元照!我自问待你不薄!你竟如此狠毒,勾结燕赤害我兄长!你们燕赤人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此仇不共戴天!”
燕元照百口莫辩,看着眼前这张因仇恨而扭曲的、熟悉又陌生的脸,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无论她如何解释,这裂痕已无法弥补。
德妃或许从未真心待她,但此刻的恨意,却是实实在在的。
是夜,燕元照迫不及待地沉入识海,找到了那片慵懒的光影。
“为什么?!”她的意识体带着颤抖与愤怒,“你为什么要参与父王的阴谋?去杀德妃的哥哥?!”
沈锦穗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光影流转,显露出她平静无波的面容。她看着激动不已的燕元照,只淡淡地吐出了三个字:
“鬼鸩令。”
燕元照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质问和愤怒都卡在了喉咙里。
鬼鸩令!
传说中蕴含着神秘力量、能够影响国运的燕赤至宝!多年前流失在外,据说最终落入了天祈皇室手中。父王燕钧毕生的野心之一,就是找回鬼鸩令,重振燕赤雄风或者说是满足他个人的权欲。
燕元照自幼便知此物事关重大,万万不可落入父王手中,否则必将引来生灵涂炭!
她瞬间明白了。德妃的兄长,或许是取回令牌的重要障碍。父王不惜动用刺杀手段,是为了扫清障碍。而沈锦穗参与其中也是为了那块令牌!
“你……”燕元照看着沈锦穗,声音干涩,“你要鬼鸩令……做什么?”
沈锦穗却不再回答,光影重新变得模糊慵懒,仿佛刚才那三个字从未出现过。
燕元照呆立在识海中,心乱如麻。
她一直以为沈锦穗的谋划仅限于后宫争斗,至多是自保或报复皇帝。却从未想过,她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深远、更危险的地方。
与虎谋皮,参与父王的野心计划……沈锦穗,你究竟想做什么?
而自己,这个被蒙在鼓里、被当作棋子和挡箭牌的“燕妃”,又该如何自处?
原本以为德妃的虚伪已是极致,如今才发现,这深宫乃至国与国之间的博弈,其残酷与复杂,远超出她最初的想象。
沈锦穗没有说出口的潜台词清晰无比:想要不被吞噬,就必须变得更强,强到足以看清并掌控这一切。
次日,御花园内,春光正好,燕元照正独自于亭中赏花,试图驱散连日来的阴郁。
忽然,一道凌厉的剑气自身后袭来!她惊骇回头,只见藏情之手持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眼神冰冷如霜,直刺她的心口!那速度之快,杀气之凛冽,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尖逼近!
然而,就在剑尖即将触及她衣襟的刹那——
燕元照周身气息骤然剧变!那股温婉柔弱瞬间被凌厉肃杀所取代!她眼神一凛,身体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滑半步,同时右手如电般探出,指尖不知何时已夹住一枚乌黑的细针,精准地格开了剑锋!
“叮!”
一声轻响,火星四溅。
藏情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化为更深的探究。他手腕一抖,剑势再变,如毒蛇吐信,缠削而上。
此刻控制身体的,自然是沈锦穗。她面色寒如秋水,面对藏情之的攻势,非但不退,反而迎身而上!她的招式毫无花哨,全是致命的杀招——指尖淬毒的银针专攻穴道要害,裙摆翻飞间暗藏绊索机关,甚至不惜以手臂硬格剑身,换取近身一击的机会!每一招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狠戾,全然不似燕元照平日作风。
藏情之越打越是心惊,这分明是他记忆中那个狠辣果决的沈穗儿!但他手中之剑乃是特制,剑身有机关,看似锋利,实则根本无法真正伤人。
他本意只是逼她显露真容,却不想对方反应如此激烈,招招欲置他于死地!
身体在激烈交锋,意识海中亦是波涛汹涌。
燕元照的意识在制止:“住手!他的剑伤不了人!我都看得出来!你为何要下杀手?!”
沈锦穗的意识冰冷回应:“你看得出来?若你看错了呢?赌命吗?对试探者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可……可你这是在树敌!”燕元照无法理解她的极端。
“敌人还少吗?”沈锦穗嗤笑,“不差他一个。唯有展现出足够的力量和狠辣,才能让某些蠢蠢欲动的人掂量掂量后果。”
燕元照看着“自己”使出那些阴毒狠辣的招式,感到一阵陌生和恐惧,她脱口而出:“难怪父王喜欢你,你……你和父王还真是同一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沈锦穗操控身体避开一剑,意识中冷笑道:“你父王?他野心勃勃,阴险毒辣,能力差了些,但脑子还够用,就是手底下老出废物。比起你那母妃,我看他倒是顺眼一点。”
“我母妃怎么了?”燕元照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刻反驳。她自幼与母妃感情深厚,母妃温柔善良,是她心中唯一的温暖。
沈锦穗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为了她崇高伟大的爱情,舍得牺牲一切。从小到大,她对你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元照,母妃对不起你和少光,让你们受委屈了。’
可她的实际行动,却一直在证明,在她眼中,你父王才是她最爱的人,你们兄妹的委屈,永远排在后面。也是,时间一长,哪个王朝、家族不会出几个脑残?”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尖锐:“鬼鸩令……呵,她欠下的债至今未还,你身为她的女儿也没有偿还,难道还要阻止别人去弥补?”
燕元照对她口中的“鬼鸩令”旧事一知半解,但她从未怨恨过母妃,母妃在她心中永远是美好的象征。
“不许诋毁我母妃!”
“我对你都比你母妃对你好。”沈锦穗的话如同冰锥,“你母妃对你好?就是给你唱几句歌谣,缝几件衣服,为了你去苦苦哀求你父王?
她若真心为你,拿出你父王登基前、她帮他排除异己、除掉对手时的一半魄力和手段,直接拿一瓶鬼鸩一瓶红剧毒干掉你父王,你也不至于受那十几年的委屈!”
这话太过惊世骇俗,彻底颠覆了燕元照对母妃的认知,也触及了她心底最深的逆鳞和不愿承认的某些事实。
她开始疯狂争夺身体的控制权:“把身体还给我!”
在燕元照强烈的意志冲击和沈锦穗一边分神争执一边与藏情之过招而出现的瞬间松懈下,身体的控制权竟真的被燕元照强行夺回!
她的招式瞬间变得滞涩慌乱,破绽百出。藏情之敏锐地察觉到这变化,眼中疑惑更甚,虚晃一剑,趁机退开,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消失。
她看着脑海中那个逐渐变得模糊、气息冰冷的沈锦穗,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恐惧、不甘和此刻被戳破真相的愤怒,终于爆发:“我不喜欢你……”
她朝着意识海呐喊,“你的出现让我变成了一个半聋半瞎的傻子!除了你让我知道的以外,我永远不知道你背着我做了什么!你却对我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力感:“十几年了……我从没有真正看到过夜晚的月亮!你却可以在白昼与黑夜自由穿行,不公平!”
沈锦穗的身影在意识海中彻底凝滞。她看着燕元照歇斯底里的控诉,那双总是冷静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沉寂下去。
她没有反驳,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只是极其平静地看了燕元照一眼。
然后,她的身影如同烟云一般,彻底消散在意识海的雾气中,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仿佛从未存在过。
自那日后,沈锦穗再也没有在梦境识海中出现过。
夜晚,终于完全属于了燕元照。
她可以独自站在窗前,看着那轮她曾经渴望见到的、清冷的月亮。月光洒满庭院,寂静无声。
可是,她却觉得,这月亮,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看。
它太冷清了,照得她形单影只。
它太明亮了,映照出她内心的慌乱与无助。
它也太安静了,安静得让她想起那个消失的、虽然冷酷却总能在危机时刻掌控一切的声音。
深宫的夜晚,没有了那个暗中布局、狠厉果决的身影,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即将到来的、因德妃兄长之死而必然掀起的更大风浪。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月光”,却发现自己可能失去了黑暗中唯一的铠甲。
月光如水,寒意彻骨。燕元照抱紧双臂,第一次感到,这深宫的夜,如此漫长,如此难熬,似乎从未如此刻般,布满荆棘,且孤立无援。
长生殿的夜晚,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死寂。
燕元照独自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白日里强撑的端庄与镇定,在夜深人静时土崩瓦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茫与一种日益滋长、啃噬着她内心的歉疚。
那日她脱口而出的“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言犹在耳。当时被愤怒与恐惧冲昏了头脑,只觉得是积压多年的宣泄。
可当沈锦穗真的就此消失,再无半点声息,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些话有多么伤人。
她试图再次进入那片梦境识海。
可无论她如何集中精神,如何呼唤,那片混沌空间都如同彻底凝固的冰原,再无任何回应。没有慵懒的光影,没有冰冷的嘲讽,没有犀利的剖析,甚至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寻觅不到。
沈锦穗,好像真的不见了。
这个认知让燕元照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十几年来,无论她是否愿意承认,那个夜晚出现的“她”,早已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是她面对深宫诡谲时潜意识里的依靠。
哪怕“她”的手段狠辣,言语刻薄,可每一次真正的危机来临,挡在她前面的,都是“她”。
而现在,因为她的“不喜欢”和“讨厌”,这唯一的依靠,似乎被她亲手推开了。
“对不起……”她对着空寂的宫殿,轻声呢喃,声音带着哽咽的沙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她”的冷酷,害怕“她”带来的杀戮与危险,更害怕那个逐渐被深宫改变、甚至可能被“她”同化的自己。
可她的道歉,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她得到了她曾渴望的“完整”的夜晚,看到了清冷的月光。可这月光下,只有她孤身一人。德妃兄长的死引发的暗流正在涌动,皇帝的猜忌有增无减,贵妃的刁难变本加厉……她感觉自己就像暴风雨中一艘失去了舵手的小船,随时可能被巨浪吞噬。
她开始回忆起沈锦穗说过的话,做过的每一件事。那些曾经让她恐惧排斥的“狠毒”,如今想来,竟都成了在绝境中保护她们生存下去的必要手段。毒杀御马是为了报复皇帝打死鬼鸩鸟;对藏情之下杀手是为了震慑试探者;甚至对母妃的那些尖锐评价……虽然残酷,但细细思量,似乎也并非全无道理。
“我对你都比你母妃对你好……”
这句话,当时只觉得是挑衅和侮辱。可现在,回想“她”教自己武功防身,在危机时刻接管身体应对刺杀,甚至默许她与解沧澜那点微弱的联系……沈锦穗用她自己的方式,确实在“保护”这具身体,或者说,在保护她们共同的生存机会。
而自己,却用最伤人的话,回报了这份“守护”。歉疚如同藤蔓,将她的心越缠越紧。
“你回来好不好……”她把脸埋进锦被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无助的哀求,“我知道错了…月亮一点也不好看……”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穿过殿宇的、呜咽般的夜风。
沈锦穗仿佛彻底融入了这深宫的黑暗,再无踪迹可寻。只留下她,独自品尝着成长的苦涩与歉疚的煎熬,在越来越汹涌的暗流中,艰难地学习着如何独自航行。
天祈皇城最高处的城楼,寒风猎冽。燕元照独自凭栏,远眺着燕赤故国的方向,眼中是化不开的乡愁与近期备受打压的忧郁。
君裕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眼神冰冷,带着一种审视与玩弄的意味。他忽然伸手,猛地抓住燕元照的手臂,将她狠狠推向城垛边缘!
“啊——!”燕元照猝不及防,半个身子瞬间悬空,脚下是万丈高空,强烈的失重感与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惊惧到了极点,脑中一片空白,本能地尖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股熟悉的、冰冷而强大的意识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瞬间接管了身体的控制权!
沈锦穗眼神一凛,在被君裕泽甩下城楼的瞬间,非但没有挣扎后退,反而借着下坠之势,腰肢猛地发力,另一只手反手死死扣住了皇帝君裕泽的手腕!
君裕泽万万没料到她会如此反应,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带得一同跌下城楼!
“放肆!”他怒喝一声,但两人皆是武功高强之辈,下落途中迅速调整身形,足尖连点城墙卸力,最终有惊无险地同时落地,只是姿态略显狼狈。
君裕泽站稳身形,惊怒交加,眼中杀机毕露!他死死盯着眼前气息已然大变、眼神冷冽如冰的“燕妃”,厉声道:“好你个燕元照!竟敢谋刺朕!来人!给朕…”
“朕”字刚落,沈锦穗却动了!
速度快得超乎想象,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她已欺近皇帝身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薄如蝉翼、淬着幽蓝寒光的短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地刺向君御泽的心口!
这一击,凝聚了她所有的力量与决绝,狠辣、果决,没有半分犹豫!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轻微却清晰。
君裕泽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胸膛的短刃,再抬头看向眼前女子那双毫无温度、仿佛在执行某种至高指令的眼睛。
沈锦穗凝视着他逐渐涣散的瞳孔,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如同九天之上的审判:
“奇魂怪魄,乱入此界,违逆天命,扰乱命轨。”
“执行抹杀。”
她缓缓抽出短刃,任由鲜血染红地面,低声自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连我都要遵守这游戏规则。你怎么能……违规操作?”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倒带键!城楼、鲜血、惊愕的侍卫、逐渐冰冷的尸体……
所有景象如同破碎的镜片般飞速旋转、消散!
剧烈的眩晕感过后……
燕元照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燕赤王宫熟悉的寝殿里。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一派宁静。
她惊魂未定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坠楼的惊悸和利刃刺入血肉的触感……
不对,那不是她的触感,是沈锦穗的……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贴身侍女阿月见她脸色苍白,关切地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燕元照声音微颤地问。
阿月虽感奇怪,还是恭敬回答:“回公主,现在是巳时三刻,天祈使团刚抵达王都,王上诏您午后去书房相见,似乎有要事相商。”
天祈使团刚到?燕元照心中巨震!那距离她和亲出发,还有整整七天!
她……她回来了?回到了和亲之前?
是沈锦穗!一定是她!她竟然……逆转了时空!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燕元照,但她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沈锦穗费尽如此周折将时间倒流,必定有她的深意和计划。自己绝不能轻举妄动,打乱了她的布局。
午后,燕赤王燕钧的书房内。
燕元照垂首静立,听着父王用那套熟悉的、充满算计与虚伪的言辞,告知她天祈求亲、命她七日后前往和亲的“决定”。
若是从前那个单纯的她,或许会悲伤,会抗拒。但此刻,经历过生死、背叛、绝望,知晓了部分未来残酷真相的燕元照,心中虽波涛汹涌,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温顺与一丝“应有”的彷徨。
她乖巧地应道:“元照……谨遵父王旨意。只是……此事仓促,女儿需要时间准备。”
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完全复刻了当初的反应,甚至更加恭顺。
她必须按原来的走向先糊弄过去,绝不能扰了沈锦穗的计划。
走出书房,燕元照望着燕赤王宫熟悉的天空,手心却微微出汗。
这一次,有了“先知”,她的和亲之路,以及整个天下的棋局,将会走向何方?
风暴,将在七日后重新开启。
夜晚
月黑风高,燕赤王宫的屋脊之上,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速度快得只留下淡淡的残影。黑影的目标明确——守卫相对松散,却存放着部分机要文书的燕离宫。
“有刺客!抓刺客!”
巡夜的侍卫被惊动,呼喝声、杂乱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宫廷的宁静。火把的光影摇曳,人影幢幢,侍卫们被那黑影刻意留下的痕迹牵着鼻子,在宫苑内疲于奔命,却连刺客的衣角都摸不到。
动静终于惊动了尚未安寝的燕赤王燕钧。
他披着外袍,面色阴沉地走出寝殿,看着外面鸡飞狗跳的景象,眉头紧锁。当他目光扫过燕离宫方向那抹若隐若现、仿佛在戏耍侍卫的黑影时,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了然。
“行了!”燕钧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退下!一场误会!”
侍卫们面面相觑,但王命难违,只得收起兵器,满腹狐疑地行礼退去,留下满地狼藉和一团迷雾。
待众人散尽,燕钧才转向燕离宫的阴影处,没好气地低声道:“燕元照!本王是不让你进来吗?你非得每次来都弄出这鬼动静?”
一道身影轻盈地从檐角翻落,正是沈锦穗。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我在帮你练兵。”
她抬眸扫了一眼侍卫退去的方向,“省得你手底下这些酒囊饭袋真遇到事儿时,连个刺客的影子都抓不着,哪天你就被人摸进来刺死了。”
燕钧被她这歪理气得一噎:“‘狼来了’的故事,你没听说过?你回回如此故弄玄虚,下回若真有顶尖刺客潜入,他们反倒不当回事了!”
沈锦穗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你让他们多长长记性不就好了。我闯进来一次,你就杀一个当值的侍卫头领,看他们下次还敢不敢懈怠。”
燕钧瞪大眼睛,简直要被她这狠辣的逻辑惊到:“那照你这么杀下去,全国的人都不够你祸害的!”
沈锦穗闻言,倒是稀奇地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哟,你什么时候还这么爱恤百姓、怜惜人命了?”
燕钧被她这话堵得胸闷,冷哼一声,拂袖道:“只是跟你这动不动就要人性命的手段比起来,显得本王仁慈多了!”
沈锦穗不置可否,也懒得再跟他斗嘴,径直朝着燕离宫内走去,显然今夜前来另有要事。
燕钧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这个女儿行事风格永远这么……让人头疼。但不可否认,她的手段,也确实为他扫清了不少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