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尔?\"
又有一道声音像穿过粘稠的沥青传来,每个音节都在空气中拉出丝状的残影。
布洛尔迅速的扭头,视网膜上还残留着那个巨大罗盘的灼痕——青铜表盘上蠕动着血管般的藤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十二个刻度。
是十二张正在融化的面孔,中央那颗被荆棘贯穿的长发重落及地面容昳丽谲艳的人头正用第三只眼凝视着他。
\"这不对......\"
布洛尔按住太阳穴,指腹下传来诡异的搏动。
他的颅骨内有什么在生长,像珊瑚虫在头盖骨上分泌碳酸钙。
他的大脑一样突然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场景。
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地方。
火焰舔舐着天空,将云层烧成溃烂的橘红色疮痂。
那些建筑——如果它们还能被称为建筑的话——像被某种恶意拔节的黑色獠牙,从焦土中穿刺而出。
它们的表面并非静止,而是在蠕动,仿佛千万张被拉伸的人皮紧紧贴合在骨架上,偶尔鼓起、凹陷,像在吞咽什么不可名状之物。
扭曲的无法进行准确描述的藤蔓缠了过来,一圈一圈的围住,像捕捉到了最后一只满意的困兽。
“什么啊…”
布洛尔能感觉到不对。
视网膜在灼烧。
他试图数清这些尖塔的数量,但每当他的视线扫过,它们的排列就会诡异地重组——三座、七座、十三座,最终坍缩成一个无法被数学描述的混沌数列。
塔身上浮现出浮雕,却不是雕刻而成,而是由无数张微缩的人脸拼凑而成,每一张都在无声地尖叫,嘴巴撕裂到不自然的弧度,仿佛被某种超越物理法则的力量强行撑开。
火焰并非寻常的火。
它们燃烧时没有温度,反而吸噬着周围的热量,使空气凝结成冰晶般的薄雾。
火舌扭曲成蛇形,偶尔会突然停滞,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而后又以违背惯性定律的方式猛然窜高,在虚空中留下焦黑的残影。
布洛尔盯着其中一团火焰太久,突然发现那根本不是火焰——而是一簇密集的、不断开合的眼睑,每一片都在渗出粘稠的黑色泪液。
尖塔的根基处,沥青般的黑色物质正缓慢地脉动,像某种巨型生物的腐坏内脏。
它们偶尔会裂开缝隙,露出底下更深的黑暗,而从那黑暗中,会伸出细长的、半透明的手臂,指尖生长着类似钟表齿轮的金属结构,抓握着空气,仿佛在拧紧某个看不见的发条。
布洛尔低头,发现自己的影子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滩不断增殖的黑色菌丝,正顺着他的脚踝攀爬,每一条菌丝的末端都裂开成微小的口器,无声地啃噬着他的存在。
他试图后退,但地面突然变得柔软,像被高温融化的蜡,每一步都留下清晰的脚印,而脚印中立刻涌出更多的黑色物质,像伤口中溢出的脓血。
空气中飘荡着低语,不是通过声波传递,而是直接在他的脑髓中震荡。
那语言古老到超越人类文明的纪元,每个音节都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刮擦着他的神经。
布洛尔捂住耳朵,但毫无意义——这声音不是从外部传来,而是从他自己的记忆深处被唤醒的。
“你曾在这里。” 声音说。
“你曾是我们。”
尖塔的顶端,天空裂开了一道缝隙。
某种巨大的、多节的东西正从裂缝中缓缓挤出,它的表面覆盖着不断变换的几何图案,像是某种非欧几里得宇宙的投影。
布洛尔的大脑拒绝理解它的形状,每一次注视都会引发剧烈的偏头痛,仿佛他的视觉皮层正在被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强行重构。
而最可怕的是——
他隐约记得自己见过这一切。
在梦里。
而在另一个“他”的记忆里。
街道两侧的建筑物突然开始向内弯曲,砖石表面渗出类似鲸脂的黏液,窗玻璃映出无数个正在扭曲的布洛尔。
记忆像被强酸腐蚀的胶片。
司洧钧的脸在思维沼泽里沉浮。
\"你终于醒了。\"罗盘中央的人头终于又开口了,藤蔓从它耳孔里开出肉色小花,
\"我们等了你七个玛雅历法周期。\"
它的声音里混杂着蜂群振翅和海底电缆传输的杂音。
布洛尔突然想起这不是第一次对话——在某个被遗忘的循环里,他们曾用楔形文字讨论过星轨偏移。
黑雾从地缝中涌出,雾中漂浮着磷光构成的几何图形。
正十二面体在布洛尔眼前分解重组,每个平面上都闪现着记忆碎片:
司洧钧在喜马拉雅雪洞里举着手电,光束照出冰层里封冻的巨型触须;他自己(或者司洧钧?)在墨西哥金字塔底部,用黑曜石刀划开掌心,血液在祭坛上拼出非欧几里得函数。
\"你在做什么?\"
布洛尔发现自己的声带正在变异,某些音节会引发空气共振。
他的虹膜上浮现出与罗盘相同的符文,这些象形文字正在改写他的视觉神经——现在他看到的每个物体都同时存在于三维空间和第七维度。
然后那只人头发出类似玻璃碎裂的笑声。
藤蔓突然刺入布洛尔的太阳穴,剧痛中闪过走马灯:
公元前3000年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他和司洧钧(或者那个长得像司洧钧的苏美尔祭司?)共同目睹天空裂开,降下长满眼球的金色暴雨;
\"不是我们做了什么。\"
所有藤蔓突然齐声低语,声波在布洛尔脑脊液里激起涟漪,
\"是你自愿成为容器。\"
黑雾此刻已吞没半个罗盘,雾中伸出半透明的触须,每根都布满正在眨动的微型嘴巴。
布洛尔的左手开始结晶化,皮肤下透出星云状光斑。
记忆的堤坝彻底崩塌。
他现在同时是考古学家布洛尔、祭司司洧钧、19世纪的新英格兰捕鲸人、仙女座旋臂某颗气态行星上的硅基生命体。
所有时间线上的\"他\"正在融合,就像无数条支流汇入同一条黑暗大河。
罗盘开始逆向旋转,青铜指针在划过某个临界点时突然变成正在蜕皮的蛇。
\"拒绝融合只会延长痛苦。\"
黑雾中浮现出司洧钧的脸,但嘴角一直裂到耳根,露出的不是牙齿而是无数微型齿轮,
\"记得你在上课的时候学到了一个方程式吗?那根本不是数学......\"
话音未落,他的眼球像融化的蜡一样垂下,露出后面旋转的银河系。
布洛尔(或许现在该称他为Yog-bloorsoth?)的脊椎发出竹子拔节般的声响。
布洛尔站在虚无的边界,脚下是不断坍缩的黑色焦土,头顶是扭曲蠕动的天空。他的记忆像被火焰舔舐的羊皮纸,边缘卷曲、焦黑,字迹在高温中模糊、消融。
图书馆的灰尘味道——他曾在那里度过无数个午后,阳光透过高窗斜照在书架上,尘埃在光束中缓慢浮动。
那些书页的触感,油墨的气味,指尖翻动时的沙沙声……现在却像被某种无形的橡皮擦抹去,只剩下空洞的轮廓。
还有南菘白谛和麻团——他们曾在训练室里对练到精疲力竭,汗水滴落在地板上,呼吸灼热而急促。
南菘说过什么?
布洛尔拼命回想,可她的声音已经变成遥远的回声,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四个人一起上课、下课、完成任务——他们曾并肩作战,在精神图景里构筑防线,抵御外来的侵蚀。
可现在,那些面孔正在溶解,像被雨水冲刷的粉笔画。
他记得他们的笑声,记得他们在食堂里争抢最后一块炸鸡的幼稚,记得深夜讨论战术时烛光在墙上投下的摇曳影子……但细节正在剥落,像老旧的墙皮,一片片坠入黑暗。
——他曾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个闭塞的地方,直到有一天,他站在高崖上,眺望远处从未见过的城市灯火。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终于触摸到了世界的边缘。
他和南菘真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也成功来到了这座基地。
可现在,那片风景正在褪色,变成模糊的水彩,被某种更庞大、更不可名状的存在覆盖。
还有“父亲”——那个男人真的存在过吗?
布洛尔记得他的手掌粗糙温暖,记得他教自己如何握刀,如何在雪地里生火。
可当他试图回忆父亲的脸时,视野里却浮现出无数张重叠的面孔,每一张都在无声尖叫,像被某种力量强行糅合在一起。
还有从他记忆里就一直陪伴他的爷爷奶奶——他们曾坐在炉火旁,给他讲那些古老的故事,关于森林里的精怪,关于夜晚不能回应的呼唤。
奶奶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秘密,爷爷的烟斗里飘出带着苦味的烟。可现在,他们的身影正在虚化,像被风吹散的雾。
“我是人吗?”
布洛尔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细小的虫,又像是某种更古老、更不可言说的存在正在苏醒。他的血管里流淌的真的是血液吗?还是某种更接近黑雾的液体?他的骨骼是否正在悄然变形,适应某种非人的姿态?
他的大脑在抗拒,在尖叫,在试图抓住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认知。可每当他以为自己抓住了什么,那记忆就像流沙一样从指缝间溜走。
“你曾经是。” 某个声音在他颅骨内低语,像是千万个重叠的嗓音同时开口。 “但现在,你正在成为更伟大的存在。”
布洛尔张开嘴,想要反驳,想要嘶吼,想要证明自己还是人类——
可他的喉咙里,只传出一阵不属于任何已知语言的、混沌的低鸣。
新生的复眼里倒映出宇宙真相:那个罗盘根本不是测量工具,而是某个沉睡巨神的乳齿。
当黑雾完全吞没空间时,布洛尔理解了所有语言的本质都是尖叫的变体。
他的声带进化出发光器官,用鲸歌的频率吟诵着《玄君七章秘经》缺失的章节。
在彻底异化的前一刻,某个尚未被污染的脑区突然闪过最后的念头:
也许自己从未存在过。
可是还是不太对劲啊。
世界在罗盘的指针间分崩离析,又在下一瞬间重组如初。
布洛尔的视网膜上残留着多重维度的叠影,现实像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羊皮纸,在真与幻的边界痛苦地扭曲着。
那只黄铜罗盘在他掌心剧烈震颤,镶嵌在中央的干瘪人头突然睁开没有眼睑的双眼,瞳孔里旋转着银河般的漩涡。
\"你看,这就是真相——\"人头张开龟裂的嘴唇,露出鲨鱼般的三角形牙齿,\"连世界本身都在质疑自己的真实性...\"
\"但是这明显不对啊。\"
布洛尔眨了眨眼睛,他的虹膜边缘泛起不自然的紫色光晕。
流动的黑雾阴影在他脸上爬行,勾勒出骨骼结构的异常变化——颧骨似乎比三分钟前高了0.8厘米,下颌线的角度正在向非人类的完美几何靠拢。
布洛尔的声音在黑雾中裂解成无数回声,每个音节都在粘稠的空气中激起诡异的波纹。
他的手指微微抽动,指节发出类似陶瓷碎裂的清脆声响——某种超越人类理解的认知屏障正在他意识深处重构。
\"你跟我说的那些话,\"他的声带突然同时振动出三个八度的频率,喉结处浮现出旋转的微型星云图案,\"谁知道真假呢?\"
黑雾在他脚边沸腾起来,像被无形之手搅动的沥青海洋。
前方巨大的罗盘开始逆向旋转,黄铜指针刮擦表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镶嵌在中央的诡艳人头突然睁大空洞的眼窝,珍珠白色的的牙龈间渗出暗绿色荧光。
布洛尔转身的动作违背了人体工学——他的上半身先完成180度旋转,下半身却延迟了1.7秒。
这个不协调的运动在雾气中拖拽出十二个残影,每个残影都呈现不同的时间线上的姿态。
\"是真是假?\"他的瞳孔收缩成两道垂直的狭缝,虹膜上浮现出不断重组的楔形文字。
黑雾突然在他周围形成半径两米的绝对真空,那些翻涌的雾霭像是惧怕般退避三舍。
罗盘上的指针疯狂跳动,表盘浮现出无数张痛苦尖叫的人脸。布洛尔却露出一个让空间都为之扭曲的微笑,他的颧骨正在皮肤下不自然地隆起,形成类似远古雕像的棱角。
\"我自然会去验证。\"
“而且你看,我好像也学会了,是这样子吗?你吓不到我了。”
这句话在空气中凝结成半透明的实体文字,每个笔画都是由发光的神经突触构成。文字突然爆裂开来,化作千万只透明的蜉蝣生物,扑向罗盘开始啃食那些尖叫的人脸。
黑雾深处传来锁链绷断的巨响,布洛尔的影子突然分裂成七个不同形态:有的长着青铜犄角,有的背后展开星云构成的羽翼,最右侧的那个影子正在用第三只手臂翻阅一本由人皮装订的书册。
他的眼神此刻清明得可怕——那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清醒,而是某个沉睡已久的古老意识暂时抬起了眼皮。
罗盘开始渗出铁锈味的血泪,指针在疯狂旋转中逐渐扭曲变形。
布洛尔向前迈出一步,靴底接触的地面立刻结晶成暗紫色水晶。他伸出正在半透明化的右手,指尖轻轻点在了罗盘中央那颗人头的眉心。
\"现在,让我们看看真相的滋味如何。\"
他嘴角浅浅地勾起一个人类肌肉组织无法完成的弧度,这个笑容被低头的动作分割成上下两部分:
上半张脸笼罩在黑雾投下的黑暗里,下半张脸被罗盘发出的磷火照亮。
十二种不同时间线的记忆在他脑神经里并行闪烁,像被棱镜分散的白光。
\"也许你也能告诉我就是这些东西了。谢谢呢。\"
他微微抬起头,颈椎骨节发出水晶碰撞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