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苍白、僵硬,但确实还在。
指甲缝里还卡着一点冰碴子,证明他不久前还在那座该死的岛上。但问题是——
“白谛呢?”
没人回答。四周只有浓稠的、仿佛有实质的白雾,像一团团被冻住的,缓缓蠕动。
布洛尔试着挥了挥手,雾气被搅动,但很快又聚拢回来,仿佛对他的存在毫无兴趣。
“好吧,看来我又被扔进什么鬼地方了。”他嘟囔着,试图站起来,然后——
“咚!”
他的膝盖狠狠撞上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口棺材。
“哦,破案了。”
布洛尔有些干巴巴地说,
“我刚刚是从这玩意儿里坐起来的。”
棺材材质不明,既不像木头也不像金属,摸上去有种诡异的温润感,仿佛某种深海生物的骨骼。
棺椁表面刻满了扭曲的符号,有些像人鱼尾鳍,有些则像是某种数学公式被疯子在噩梦里重新排列组合后的产物。
布洛尔盯着看了两秒,立刻感到一阵眩晕,仿佛大脑被塞进了一台老式打字机,而某个不可名状的存在正用触手胡乱敲击键盘。
“行吧,至少这次不是冰屋。”他自言自语,试图给自己一点安慰。
他小心翼翼地从棺材里爬出来,脚刚落地,就听到“咔嚓”一声——
“……”
布洛尔低头,发现自己踩碎了一颗眼球。
不是比喻,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眼球。干瘪、浑浊,像是被风干了几百年,但踩爆的瞬间还是迸出了一点可疑的黏液。
“……抱歉?”他对着空气说道,仿佛在向某个看不见的房东解释自己弄坏了地板。
雾气中传来一阵轻微的蠕动声,像是无数细小的触须在摩擦。布洛尔僵住了,缓缓抬头——
雾气深处,隐约浮现出几个模糊的影子。它们轮廓近似人形,但比例扭曲,有的脖子长得离谱,有的手臂多得像海葵。它们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靠近,但布洛尔能感觉到——它们在“看”他。
“呃,早上好?”
他试探性地挥了挥手,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难不成他真的不正常了?
“或者晚上好?这里的时间还正常吗?”
影子们没有回应,只是缓慢地、同步地……歪了歪头。
布洛尔叹了口气。
“好吧,我懂了,又是那种‘不可名状’的沉默社交。”
他拍了拍棺材板,“所以,有人能告诉我这是哪儿吗?或者至少告诉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如果是的话,地狱的通讯器密码是多少?我还想联络一下别人呢…”
雾气中,一颗新的眼球滚了出来,停在他脚边,瞳孔朝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布洛尔盯着它看了两秒,然后——
“算了,我自己找路。”
他迈步向前,雾气在他面前分开,又在他身后合拢。棺材、眼球、扭曲的影子,全都被吞没在苍白的混沌中。
布洛尔边走边嘀咕:“如果这真的是死后世界,那设计者一定是个审美稀烂的疯子。”
远处,雾气深处,传来一声低沉的、非人类的……轻笑?
布洛尔停住脚步,皱眉。
“……刚刚那是嘲笑吗?”
无人应答。只有雾气,永恒地、无声地翻涌。
\"我怎么到这来了…\"布洛尔继续喃喃自语,声音在浓稠的白雾中像被某种存在咀嚼过一般变得支离破碎。
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思维异常清晰——清晰得有些可怕,就像有人用冰锥撬开了他的天灵盖,往里面灌了一整瓶薄荷味的液氮。
周围的白雾并非单纯的水汽,而是由无数细小的发光体组成的活体群落。
那些莹光时而聚合成绽放的\"花\",时而散开成游动的光点,每一次形态变化都伴随着类似玻璃风铃碰撞的清脆声响。
布洛尔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光点立刻在他指尖炸开,溅起的碎芒在半空中组成了一串希伯来语字母,转瞬即逝。
\"别碰菜单啦,主人他还没到点餐时间呢。\"
一个带着多重回音的声音从雾中传来。
布洛尔猛地转身,却只看到自己刚才躺着的黑曜石棺椁。
棺椁表面的浮雕正在缓慢蠕动——那些本该是装饰花纹的蛇形图案此刻正用红宝石镶嵌的眼睛盯着他,分叉的石质信子嘶嘶地刮擦着棺面。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
这时,那个非人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这次带着某种令人牙酸的韵律,像是有人用指甲在黑板上敲击出爵士乐节奏。
布洛尔犹豫了三又三分之一秒(这个精确的数字不知为何浮现在他脑中),终于从棺椁中跨了出来。
他的赤脚接触地面的瞬间,原本平静的黑雾突然像受惊的水母般收缩,继而爆裂开来。
雾滴落在地面,立刻生长出妖异的花卉——这些花有着天鹅绒质地的深紫色花瓣,每片上都生着会自主呼吸的金色气孔,花蕊则是不断分泌珍珠色黏液的一簇微型触须。
\"啊...嚏!\"最大的一朵花突然打了个喷嚏,喷出的孢子在空中组成一个笑脸emoji。
布洛尔决定忽略这个明显不应该存在的幽默感,继续向声源走去。
就在他绕过棺椁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大脑直接宕机了零点七秒——
那是一个由活体植物缠绕而成的巨大罗盘,直径约七米,悬浮在离地半米处的空中。
构成罗盘的藤蔓呈现出半透明的深蓝色,内部流动着类似水银的液体,每隔几秒就会泛起病态的荧光。
罗盘表面覆盖着会自行调整位置的象形文字,那些字符时而像蜈蚣般爬行,时而如海葵般绽放。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罗盘中央镶嵌着一张人类少年的脸。
那张脸美得近乎邪恶,瓷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纹路,没有眼白的纯黑眼眸占据了眼眶三分之二的面积。
黑色长发如同有生命的暗影,一直垂到地面,发梢处不断滴落着虹色的液体,在地面蚀刻出微型的星座图案。
布洛尔下意识地愣住了。
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瓷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眼角微微下垂的纯黑眼睛,连右眼睑上那颗淡褐色的小痣都一模一样。
只是面前这张脸比记忆中的更加...完美,就像有人把司洧钧的容貌放在显微镜下精心修饰过每个毛孔。
\"司...洧钧?\"他的声音在喉咙里碎成沙粒。
罗盘上的少年突然静止了。所有藤蔓同时绷直,指针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那些垂落的长发无风自动,发梢滴落的液体变成了暗红色。
\"有趣。\"
少年的嘴角裂开到人类不可能达到的弧度,露出珍珠母贝质地的牙齿,
\"不过这是第七千八百四十二次有人用这个发音称呼我。\"
布洛尔只感觉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注意到当少年说话时,后颈处的皮肤像幕布般微微掀起,露出下面流转的星云图案。
眼前这个生物,耳垂上还长着三颗排列成直角三角形的小肉瘤,正随着呼吸节奏变换颜色。
\"你不是他。\"布洛尔后退半步,踩碎了一朵正在打瞌睡的黑花。花朵发出婴儿般的啜泣声。
藤蔓突然暴长,像活蛇般缠住他的脚踝。布洛尔立刻发现自己的皮肤开始呈现半透明状态,血管里流动的血液变成了和藤蔓内部相同的荧光液体。
\"严格来说,我是所有'司洧钧'的集合态。\"
少年的声音突然分裂成无数声线,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就像你此刻看到的这个容器——\"
他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发出空心的回响,
\"不过是暂时借用的皮囊而已。\"
罗盘表面浮现出无数记忆碎片:穿校服的司洧钧在实验室调配冒着紫烟的药剂,穿白大褂的司洧钧在手术台解剖长着人脸的章鱼,穿古埃及祭司服饰的司洧钧对着星空跪拜...所有影像中的\"司洧钧\"都突然转头看向布洛尔,嘴角挂着完全一致的微笑。
\"你们人类总爱给不可名状之物起名字。\"
少年说着,突然从罗盘中央剥离出来。他的下半身仍连接着藤蔓,像某种怪异的人鱼,
\"就像你现在拼命用'像司洧钧'这个概念来锚定即将崩溃的认知,多可爱啊。\"
布洛尔感到鼻腔一热,温热的液体滴到胸前。他低头看见自己吐出的血珠在空中凝固,变成微型银河系缓慢旋转。
更糟的是,他发现自己开始\"记得\"一些从未经历过的场景:
记忆如深海鱼群般撕咬着布洛尔的神经,那些本不属于他的画面在脑沟回里闪闪发亮。
【亚特兰蒂斯尖塔】
他看见自己——不,是某个黑袍加身的成年版本——端坐在水晶尖塔的残垣上。十二轮月亮悬浮在靛青色的天空中,每轮月面都刻着不同的亵渎符文。
对面的少年司洧钧赤脚悬在万丈高空之上,脚踝系着的银铃随着思考轻轻晃动,发出令群星震颤的频率。
\"该你了。\"黑袍的自己推了推单片眼镜,镜片下闪过一串非欧几里得几何图形。
棋盘是用固化的大气层雕刻而成,横纵十九道线里流淌着液态时光。
司洧钧捏起一枚\"梦\"棋子——那是个被冻结的童年噩梦,细节处还能看见小布洛尔躲在被窝里发抖的轮廓。
棋子落在天元位置的瞬间,整个亚特兰蒂斯的所有镜子同时浮现出他们前世的七百二十种结局。
【拉莱耶废墟】
咸腥的风裹挟着远古孢子的低语。成年后的司洧钧走在前面,锁链像活物般缠绕在他修长的身躯上,那些黝黑的金属环扣不断渗出雾气,每一缕雾里都囚禁着某个时空的布洛尔残影。
\"别回头看。\"司洧钧的声音带着水压般的沉重,他脖颈处浮现出与罗盘少年如出一辙的发光纹路,\"祂们会通过视网膜反光吃掉你的时间线。\"
布洛尔(哪个时空的布洛尔?)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变异,手指部位长出吸盘和鳞片。
远处传来克苏鲁规律的鼾声,每次呼吸都让海底山脉改变走向。
司洧钧突然驻足,锁链哗啦作响地转过身来——那张介于少年与怪物之间的脸上,左眼还保留着图书馆里温柔的笑意,右眼却已变成罗盘上旋转的星图。
【棺椁告别】
记忆突然坍缩回最初的石棺。
他看见自己安静地躺在黑曜石棺椁内,胸口放着朵用神经末梢编织的白玫瑰。司洧钧(少年形态?罗盘形态?还是那个锁链缠身的青年?)垂首立在棺沿,长发像垂死的银河般披散下来。
\"在所有可能性里...\"司洧钧的指尖划过棺内刻满的象形文字,那些符号立刻扭动着重组为情诗,\"...你总是选择最任性的那条路。\"
当那个吻落下时,布洛尔在记忆里闻到了司洧钧发间熟悉的幽暗盏莲气息——可下一秒就变成了罗盘少年身上特有的、带着铁锈味的星尘芳香。
棺椁内壁突然睁开无数眼睛,见证着这个跨越维度的悖论之吻。他看见司洧钧的唇在接触瞬间晶体化,变成某种介于有机与无机之间的璀璨物质。
【现实撕裂】
\"现在想起来了?\"罗盘少年的声音将布洛尔拽回现实,此刻对方的脸正在司洧钧与怪物之间量子态闪烁。
那些垂落的黑发突然绷直,发梢刺入虚空,从不同时间线打捞起更多记忆残片:
学院基地上共享的耳机里播放着《黄衣之王》歌剧选段;
午夜图书馆用血书写的方程在月光下长出触须;
司洧钧毕业论文最后一页用隐形墨水写着\"致b.L.\"——那些字母正在溶解成克苏鲁的眷族文字...
布洛尔突然剧烈头痛,他的虹膜开始不受控制地切换颜色,每种色彩对应一个平行宇宙的痛苦。
罗盘发出齿轮卡死的刺耳声响,所有指针都指向刻着\"此处应有吻戏\"的诡异刻度。
\"你到底是什么...\"布洛尔跪倒在地,指甲缝里渗出星光。
少年形态正在崩溃的司洧钧露出悲伤的微笑,他的皮肤像老旧墙皮般剥落,露出内里旋转的星云:\"我是所有被你忘记的承诺,亲爱的镇棺者先生。\"
远处传来克苏鲁醒来的哈欠声,整个维度开始像被水浸湿的油画般晕染开来。
\"停下!\"他捂住耳朵,却听到自己颅骨内传来海螺般的潮汐声。
少年突然贴近,冰冷的呼吸带着腐化的蜂蜜气味喷在他脸上:\"你知道吗?每个平行宇宙的'司洧钧'最终都会汇聚到我这里。\"他撩起长发,露出后脑勺——那里镶嵌着密密麻麻的眼球,全都盯着布洛尔,\"而你和他们一样,早就签过契约了。\"
\"你迟到了137个纪元。\"少年开口时,嘴角一直裂到耳根,露出珍珠贝母质地的牙齿,\"不过亲爱的,我可以给你打个九五折。\"
罗盘上的指针突然疯狂旋转起来,那些藤蔓开始演奏大提琴般的低沉嗡鸣。
布洛尔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在不受控制地跳踢踏舞,而更可怕的是,他居然觉得这很合理。
\"请问...\"布洛尔刚开口,少年就突然贴近到他面前,近到他能数清对方睫毛的数量——如果那不断变换形状的黑色丝状物还能被称为睫毛的话。
\"嘘——\"少年用冰凉的手指按住他的嘴唇,触感像被十只蝴蝶同时亲吻,\"你听到群星在唱歌了吗?降d大调,多么适合用来腌制灵魂的调性啊。\"
就在这时,布洛尔注意到罗盘背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名字,每个名字都在渗血。而最顶端的那个名字,赫然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