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尔急促地喘息着,仿佛光是回忆就耗尽了他的力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瞬间在寒风中变得冰凉。
他看向远处那些冰封的人影,又看看脚下光滑如镜的冰面,眼神充满了极度的不安:
“白谛…你说…我们现在踩着的…下面…会不会…也是那种东西?那些人…他们…是不是就是从那些方块里…掉出来的…没‘孵化’好的…失败品?”
白谛被布洛尔描述的景象和他超高的想象力想象出来的那个可怕的联想震得说不出话。
他再次望向那些密密麻麻的冰封人形,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布洛尔看到的“矩阵”和他看到的黑袍锁链人,都指向了某种超越理解的、冰冷而古老的恐怖。
这死寂的冰原,这垂直落下的雪,这无数的“标本”……他们究竟被卷入了什么样的噩梦之中?
宋雾灯,还有那个神秘的黑袍人……他们在这场可怖的戏剧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风雪依旧无声,垂直的雪花落在两人肩头,落在那些冰封的躯体上,落在无边无际的苍白里,寂静得令人窒息,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着什么不可名状之物的苏醒。
有些似乎还在行走,有些在仰望天空,有些则匍匐在地,向着冰屋的方向做出朝拜的姿态。
他们的面孔模糊不清,被冰层扭曲,但肢体却透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彻底的僵死感。
但其实最可怕的并非他们的存在,而是这片死寂。
如此多的“人”,本该是喧嚣的中心,但布洛尔心中升起的唯一念头,却是深入骨髓的、绝对的、令人疯狂的安静。
一种非自然的、仿佛真空般的死寂笼罩着他们。
那些冰封的人形,没有散发任何生命的气息,没有声音,甚至没有“存在感”。
他们像是被宇宙遗忘的尘埃,是某个无法想象的巨大恐怖留下的、微不足道的残渣印记。
布洛尔感到自己的理智正在这无声的、冰冷的注视下缓慢地剥落、瓦解。
他不敢去想,这些“人”是被冻结的瞬间失去了声音,还是他们本身…就从未发出过属于“人”的声音?
他能感觉到自己不太对劲,好像自从从上次的任务回来之后,他就不太对劲。
心里好像有一团火一直在燃烧。
一直在焦虑,一直在恐惧着周围的一切事物。
可为什么会这样?
他感觉他不是他自己了。
那他现在是谁?或者是谁掌管了他的身体?
他为什么会这么恐惧?明明可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他在害怕什么?
害怕那些未知的事情?
这根本就不是他。
可想的越多,精神就愈加混乱。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
白谛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
布洛尔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解读,但对方眼中那片骤然扩大的、纯粹由恐惧凝结的黑暗,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那恐惧并非源于眼前的景象,而是源于…他身后。
布洛尔只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
他缓缓地,以一种抗拒着每一寸肌肉的本能,转动僵硬的脖颈。
他不太敢完全回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去捕捉那来自背后的、让白谛瞬间失语的…东西。
在那片粘稠的雾气边缘,在那无数冰封人形模糊的视线焦点处…有什么东西…正在形成。
不是实体,更像空间本身的畸变,一种光线和阴影的恶意扭曲。
它没有具体的形态,却散发出一种冰冷、浩瀚、充满远古恶意与彻底漠然的意志。
大脑拒绝处理这信息,视觉神经传来灼烧般的剧痛,但他“感知”到了——那并非眼睛,而是无数冰层下浑浊眼球的集合意识;那并非肢体,而是无数扭曲人鱼尾鳍在更高维度上的投影;那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来自群星之间冰冷虚空的、亵渎的低语。
安静。死寂。
但在这绝对的、令人疯狂的寂静之下,布洛尔听到了自己理智崩裂的脆响,清晰无比。
猛然间,眼中那片骤然扩大的、纯粹由恐惧凝结的黑暗,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白谛的神经末梢。
那不是对具体威胁的恐惧,而是灵魂直面不可理解、不可名状之物时,本能的、彻底的崩溃前兆。
白谛甚至来不及完全理解布洛尔看到了什么——那空间畸变?
那集合意识?
那来自群星的低语?
——但他捕捉到了布洛尔瞳孔深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正在发出令人心悸的、即将断裂的嗡鸣。
太古怪了,太不符合逻辑了。
这里到底是哪里?
但他看到的东西更多!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白谛脑中炸响。在这片被亵渎的冰封地狱里,“看得多”无异于直接饮用深渊的毒液。
布洛尔正在被污染,被那无形的、黏腻的恐怖侵蚀,下一秒,他的尖叫或狂笑都可能成为引爆自身、甚至拖累两人的导火索。
那个宋雾灯到底是谁?
感觉这件事情跟麻团还有大的关系,有一些失误了。
在麻团还没有被他们坦白之前,他们就被迫卷入了这件事情当中。
没有一丝犹豫,纯粹是生存本能驱使下的精准动作。
白谛的手掌如冰冷的铁钳,带着破风声精准地砍在布洛尔颈侧。
布洛尔眼中的黑暗瞬间凝固,扩张的瞳孔失去焦点,身体软倒下来。
白谛一把架住他有些沉重的躯体,感觉那冰冷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如同架着一具刚从冰层里挖出的尸体。
他少见的有些不敢回头,不敢去确认布洛尔最后目光所指的方向——那里,空间的畸变感,那令人灵魂战栗的“注视”,正如同冰冷的海潮,无声地弥漫开来,仿佛要将他俩也冻结在原地,成为这死寂冰原上永恒的、无声的标本。
似乎唯一的生路,只能是那座遍布亵渎花纹的冰屋。
拖着昏迷的布洛尔,白谛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向那座冰雕小屋。
每一步踩在滑腻的冰面上都心惊胆战,感觉背后那无形的、冰冷的“注视”如影随形,仿佛有无数只冰层下浑浊的眼球正透过冰面,死死锁定他们的背影。
冰屋入口并非门扉,而是一个扭曲的、仿佛巨兽撕裂般的洞口,边缘同样雕刻着层层叠叠、纠缠不清的人鱼尾鳍和亵渎几何纹路,那些镶嵌的“眼球化石”在近距离看,浑浊的晶体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小的、非自然的阴影在蠕动。
一步踏入冰屋,预料中的逼仄感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眩晕的空旷。
这绝不可能!从外部看,冰屋不过是个小棚子大小,但内部空间却大得离谱,穹顶高得没入幽暗,四周的冰壁在视线尽头弯曲、模糊,仿佛空间本身在这里被折叠、拉伸,形成了非欧几里得式的悖谬结构。
没有任何梁柱支撑,这巨大的、完全由冰构成的腔体违反着物理法则,静静矗立,散发出一种冰冷的、非自然的死寂。
地面上,散落着无数圆滚滚的石头,大小不一,表面异常光滑,反射着冰壁透进来的惨白微光。
它们无序地分布着,像某种巨兽随意遗落的卵。
看到这些石头的瞬间,白谛的脑子不受控制地跳出一个荒谬而温暖的画面——一只圆滚滚的海獭,惬意地躺在水面上,用石头敲开贝壳。
但这温馨的联想在此刻此地,只带来更深的寒意和荒谬感。
这联想本身是否就是一种污染?
一种将不可名状之物强行套入人类认知框架的、绝望的尝试?
他拖着布洛尔向深处挪动。
冰屋内部的空气更加寒冷,带着一种陈腐的、如同深海淤泥与古老羊皮纸混合的怪异气味。
越往里走,之前看到的淡淡白烟(或者说白雾)变得愈发浓郁。
这烟雾并非水汽凝结,它更粘稠,更沉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质感”,像是有生命的尘埃,又像是某种庞大存在新陈代谢的废气。
烟雾在巨大的冰穹下无声地翻涌、聚合,光线在其中扭曲、散射,形成诡异的光晕,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不真实,仿佛置身于某个巨大生物的冰冷肺腑之中。
呼吸莫名变得急促,每一次吸入那冰冷的烟雾,都感觉肺叶像是被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痛,大脑深处那混乱的低语似乎也随着烟雾的吸入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具诱惑力,引诱他放弃思考,融入这片永恒的寂静。
就在这时,烟雾深处,一个轮廓缓缓显现。
白谛的脚步钉在了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是一个生物的头颅——或者说,是某个存在的一部分。
它巨大无比,如同搁浅的鲸鱼头骨,但又远比那更加亵渎、更加非自然。
它并非搁置在地上,而是被无数从冰层地面延伸出来的、半透明的、如同巨大神经束或血管般的冰晶触须缠绕、托举着,悬在半空,缓缓地、有生命般地起伏着。
最令人疯狂的是它的面部——如果那还能称之为“面”的话。
那里没有眼睛。
本该是眼眶的位置,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光滑的黑色孔洞,孔洞边缘是扭曲的褶皱,仿佛空间本身在那里塌陷。
白谛的思维不受控制地扭曲:眼睛……眼睛可能长到了身体上?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合理性,让他想象着这头颅下方连接的、深藏于冰层或烟雾中的巨大躯干上,布满了无数蠕动、开合的、浑浊的复眼……这想象本身就像毒液,侵蚀着他的理智。
而占据头颅正面绝大部分区域的,是一张巨大无比的嘴。
那不是任何地球生物的口器。它没有嘴唇,没有牙齿(或者那些东西已经超出了人类对“牙齿”的认知)。
它更像一个撕裂的、通向虚无的洞口,边缘是不断蠕动、融合、分离的无数黑褐色触角!
这些触角粗壮、狰狞,表面覆盖着粘稠的、闪烁着非自然油光的分泌物,布满了吸盘状的凹陷,凹陷中心是细小的、如同星点般的惨白色光点,时明时灭,如同呼吸。
触角本身并非静止,它们像深海蠕虫般缓慢地、无意识地扭动、缠绕、拍打着冰凉的空气,每一次动作都带起一股更加浓郁、腥冷的白烟。
头颅的颜色是一种难以描述的黑褐色,但那绝不是单一的颜色。
它仿佛是由宇宙深渊本身的黑暗、干涸的污血、腐败的深海淤泥以及某种无法形容的、不属于可见光谱的诡异色泽混合而成。
在烟雾和冰壁反射的微光下,它的表面呈现出一种流动的、油腻的质感,仿佛覆盖着一层不断分泌的恶质油脂,上面还隐约浮现出短暂存在又瞬间消失的、亵渎的几何纹路——这些纹路与冰屋外墙上的如出一辙,但更加扭曲、更加“活”化,仿佛是其源头。
一股无形的、浩瀚的、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意志,如同实质般从那巨大的、无眼的头颅中弥漫开来。
它不是声音,却直接在白谛的意识深处轰鸣,带着亿万年的孤寂、对渺小生命的绝对漠视,以及对某种终极“寂静”(非声音意义上的寂静,而是存在本身的湮灭与归零)的疯狂渴望。
这意志并非针对他,他只是恰好闯入这片领域的、微不足道的尘埃,但这意志的余波,已足以碾碎任何凡俗的心智。
白谛感到自己的膝盖在不受控制地发软。
他紧紧抓住昏迷的布洛尔,这仅存的“同类”触感是他对抗疯狂的最后锚点。
他死死盯着那巨大头颅上蠕动狰狞的巨口,盯着那些闪烁星光的吸盘,盯着那深不见底的眼眶空洞……烟雾在他周围翻涌,冰屋的空间似乎在无声地脉动,低语如同冰冷的蛇,缠绕着他的思维。
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神只的残骸,还是某种宇宙梦魇的具现化。
他只知道,在这座被亵渎的冰之圣殿深处,在这无眼头颅的漠然“注视”下,人类的一切认知、逻辑和情感,都脆弱得如同冰层下的气泡,随时会破裂,归于那终极的、令人疯狂的寂静。
他下一步该做什么?他能做什么?思考本身,似乎都成了一种对那浩瀚意志的、微不足道的亵渎。
白谛只感觉腿已经迈不开了,他僵立在原地,如同冰封的猎物,等待着未知的审判。
*
但此刻布洛尔猛地坐了起来,动作之迅猛,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钓鱼线突然拽直了脊椎。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立刻被自己吓了一跳——等等,我还能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