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下沉,如同坠入无底的冰渊。
麻团感觉自己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穿过一层又一层的精神屏障,最终跌入一片苍白的荒原。
这里是他的精神图景——望不尽的冰川,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水晶般的雪花,像无数细小的刀刃切割着他的意识。
\"这哪儿...之前的事…\"麻团感觉自己在意识深处叹息。
他真没想到,他们上次遇到的宋雾灯竟是他们亚珀尼塞尔族群中祭祀的一道化身。
那宋雾灯到底是化身还是寄体?
他现在也不清楚。
反正刚刚出现的那张人脸他认识,属于宋雾灯。
宋雾灯最后是什么?他明明见到他的时候并不感觉对方有什么不对。
冰冷的海风呼啸而过,麻团试图移动身体,却发现四肢已被厚重的积雪掩埋。
雪越下越大,不再是轻柔的飘落,而是如同倾泻而下的白色瀑布,要将他彻底埋葬在这片精神荒原中。
\"就这样...结束了吗?\"
麻团的意识开始模糊。
在精神图景中死亡意味着脑死亡,他知道自己正在滑向危险的边缘,却无力阻止。
精神力像沙漏中的细沙,正以惊人的速度流失。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声音。
咔、咔、咔...
是积雪被刨开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正在奋力挖掘覆盖在他身上的雪层。
麻团想睁开眼睛看看,但眼皮沉重如铅。
他只能通过精神感知隐约察觉到那个\"生物\"的存在——强悍、非人,带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精神波动。
\"别...费劲了...\"
麻团在意识中呢喃,他太累了,累到连求救的念头都显得奢侈。
但那个生物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动作。
突然,覆盖在脸上的积雪被掀开,麻团终于能够呼吸。
他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首先映入的是一抹刺眼的碧绿——那是一只眼睛,一只大得不可思议的碧绿色眼睛,正专注地盯着他。
随着视线逐渐清晰,麻团终于看清了救他的\"生物\"。
那是一只海獭。
但绝不是普通的海獭。
它的体型大得惊人,比两匹成年骏马加起来还要庞大,通体雪白的毛发几乎与冰川融为一体。
最令人震撼的是它的头部——除了那只碧绿如深海翡翠的眼睛外,本该是另一只眼睛的位置却延伸出三条细长的触须,无意识地蠕动着,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它的背部隐约可见某种类似鳃的器官,随着呼吸有节奏地开合。
克苏鲁般的特征与可爱的海獭外形形成诡异而和谐的对比,既令人恐惧又莫名安心。
\"你...芝麻丸?\"麻团虚弱地问道,声音几乎被风雪吞没。
大海獭没有回答——精神向导通常不会说话——但它低下头,用湿润的鼻尖轻轻碰了碰麻团的脸颊。
一股温暖的精神力如涓涓细流注入麻团几近干涸的精神领域。
看来不是…芝麻丸…
麻团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古老传说:在北极圈最偏远的部落里,人们相信有一种名为\"乌米亚克\"的巨大海獭精灵,它们是迷失灵魂的守护者,能够穿越现实与精神的边界...
大海獭的动作打断了麻团的思绪。
它用前爪小心翼翼地托起麻团的身体,将他放在自己宽阔的背上。
麻团感受到海獭皮毛下传来的惊人热量,就像靠着一个活生生的暖炉。
\"你要带我去哪?\"
麻团虚弱地问,但海獭只是发出低沉的呼噜声,开始在被暴风雪肆虐的冰川上移动。
它的步伐出奇地稳健,仿佛完全不受恶劣天气影响。
麻团勉强抬起头,透过漫天飞雪,他看到远处冰川尽头是一片漆黑的海洋,海浪在风暴中疯狂翻涌。
而在海天交界处,似乎有什么巨大的黑影正在水下移动...
如果不是芝麻丸,那会是谁?
\"那是什么...\"
麻团本来在胡思乱想,但突然却心跳加速,一种原始的恐惧攫住了他。
也就在这时,海獭突然停下脚步,警惕地竖起耳朵,三条触须剧烈颤动起来。
麻团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强行侵入他的精神图景。
他痛苦地蜷缩起来,精神力再次开始急速流失。
大海獭发出警告般的低吼,碧绿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它迅速将麻团护在身下,同时背部那些类似鳃的器官完全张开,释放出一圈淡蓝色的精神屏障。
\"你...在保护我?\"
麻团有些惊讶地感受到外界的侵袭被阻挡在外。
更令他震惊的是,他发现自己能够感知到海獭的情绪——担忧、决心,还有某种古老的、深不可测的力量。
暴风雪突然加剧,雪花变成了尖锐的冰晶,疯狂击打着海獭撑起的精神屏障。
麻团听到风中传来诡异的低语,像是千万个声音在同时呢喃着听不懂的咒文。
大海獭的毛发根根竖起,它仰头发出一声穿透云霄的长啸,那声音不似任何已知生物,带着某种超越人类理解频率的振动。
随着这声长啸,冰川开始震颤,远处的海面掀起巨浪,而暴风雪竟奇迹般地减弱了。
麻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从未想过精神向导能够直接影响精神图景的天气。这完全违背了塔里教授的所有理论知识。
当风雪暂时平息,海獭低下头,用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注视着麻团。
在这一刻,麻团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精神连接在他们之间建立——不是普通的向导与精神向导之间的那种浅层连接,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灵魂层面的羁绊。
\"你到底是谁?\"麻团轻声问道,\"或者说...我到底是谁?\"
海獭没有回答,但它眼中的光芒变得更加柔和。
它轻轻用头推了推麻团,示意他看向自己的爪子。麻团这才注意到,海獭的右前爪上戴着一个奇特的金属环,上面刻着某种古老的符文。
麻团伸手触碰那个金属环,突然间,一段被封印的记忆如洪水般涌入他的意识——
五岁的他站在塔的禁闭室里,面前是一位面容模糊的白袍老者。
\"你的力量太过危险,必须被封印,\"
老者的声音回荡在记忆中,
\"直到你足够强大,直到'乌米亚克'认为时机成熟...\"
记忆片段戛然而止。
麻团头痛欲裂,但心中却燃起了无数疑问。
他抬头看向海獭——不,是乌米亚克——发现它的眼神中带着某种期待。
\"你知道我的过去,对吗?\"
麻团问道,
\"那些被封印的记忆...那些他们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
乌米亚克轻轻点头,三条触须温柔地缠绕上麻团的手腕,传递着安慰与承诺。
远处,风暴再次开始聚集。
乌米亚克警觉地竖起耳朵,将麻团护得更紧。
麻团能感觉到,某种黑暗的力量正在试图彻底吞噬他的精神图景。
\"我们该怎么办?\"麻团问道,尽管虚弱,但心中已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也不知道现在自己的同伴身在何处。
也许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而到来,他的同伴们也因为他而遭受了这一切。
乌米亚克碧绿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它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住麻团的额头。
一股强大的精神能量涌入麻团体内,他感到力量正在回归。
\"你...要把力量借给我?\"麻团惊讶地问。
乌米亚克发出肯定的呼噜声,然后直起身,面向正在逼近的风暴,摆出战斗姿态。
麻团深吸一口气,站在这只神秘生物身旁,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精神之战。
暴风雪中,隐约可见无数黑影正从冰川裂缝中爬出,而漆黑的海面下,那个庞然大物也正在靠近...
海水剧烈翻涌着,漆黑的浪涛间泛起诡异的磷光。
麻团站在冰川边缘,但是真的望着那只从深渊中伸出的巨掌,呼吸都停滞了。
那确实是海獭的蹼掌,却比他见过的任何生物都要庞大。
掌心的肉垫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蹼膜间流淌着星河般的光带。
最令人惊异的是掌纹——那不是普通的纹路,而是一条条蜿蜒的星轨,无数微缩的星辰在其间生灭流转。
整只手掌仿佛承载着一个完整的宇宙。
\"这不可能...\"
麻团喃喃自语。精神图景中的造物理应遵循主人的认知,而眼前的存在显然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但是他又想起了芝麻丸。
芝麻丸那样的存在本身就是无解的命题,他想象不到那是怎样的存在,他更想不到那样的存在的视线会落在他的身上。
巨掌轻轻搭在冰缘,激起一圈发光的涟漪。
那些\"海水\"在接触空气的瞬间汽化成银雾,又在掌缘重新凝结成水珠,违反常理地向上回流。
\"幼崽,是我呀...\"
这个声音像一柄钝刀,缓慢而坚决地撬开了麻团记忆深处的锈锁。
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冰面上。
某些被刻意遗忘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
五岁那年的冰原雪季,孤儿塔有些漏雨的阁楼里。
两个小男孩蜷缩在旧毛毯下,额头相抵。
\"别怕小枵,雷公公是在打鼓呢。\"
稍高一点的男孩捂住弟弟的耳朵,\"我教你数间隔,闪电和雷声之间每秒钟差三百米...\"
记忆突然扭曲。
黑暗的祭坛,十二双高举的手。两个被铁链束缚的孩子在石柱上挣扎哭喊。
画面极快的转换。
雨声又逐渐淅沥,漏水的天花板在旧木地板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两个小男孩蜷缩在潮湿的毛毯下,额头抵着额头,呼吸交错。
大一点儿的男孩——藏暝——脸上覆着细碎的鳞片,淡金色的边缘晕染成深海般的蓝,在昏暗的阁楼里泛着幽光。
小一点儿的麻团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哥哥的脸颊,鳞片凉凉的,像午夜海面上浮动的月影。
\"哥,为什么你有鳞片,我没有?\"
藏暝的睫毛颤了颤,瞳孔在黑暗里收缩成两道细线。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雨声都变得模糊,才低声说:\"……这样才好保护你。\"
*
那是个阴沉的午后,天空压得很低,像是随时会坠下来。
藏暝和麻团蹲在巷口分吃一个青绿色的桃银鱼,桃银鱼被烤的很烫,麻团被烫得直吐舌头,藏暝就笑着用蹼爪掰开另一半,吹凉了再递给他。
然后,祀的人就来了。
他们穿着雪白的长袍,衣摆绣着暗金色的潮纹,像一群从海底浮上来的幽魂。为首的男人俯下身,指尖轻轻抬起藏暝的下巴,端详他脸上细碎的鳞片。
\"纯净的血脉。\"男人说,声音像某种深海生物的低鸣,\"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藏暝的第一反应是攥紧麻团的手腕。
\"我弟弟呢?\"他问。
男人的目光扫过麻团——普通的人类小孩,没有鳞片,没有异象,平凡得像一粒尘埃。
\"他不适合。\"
藏暝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麻团茫然地站在旁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哥哥的手在发抖。
\"跟我走,你们都会过上好日子。\"男人继续说,\"祀会给你一切。\"
藏暝盯着男人的眼睛,那里像深海一样黑,看不见底。但他知道,这是机会——他和麻团再也不用挤在漏雨的阁楼里,再也不用饿着肚子分一个红薯。
\"好。\"他说。
麻团仰头看他,眼睛亮亮的:\"哥,我们要住大房子了吗?\"
藏暝揉了揉他的头发,没说话。
祀的殿堂华丽得像梦境。
藏暝被带去沐浴、更衣,换上了绣着银线的白袍。侍从们恭敬地称他\"小主人\",给他端来从未见过的精致点心。
他偷偷藏了一块糖糕在袖子里,想等会儿带给麻团。
可当他兴冲冲跑去找弟弟时,却被拦在了偏殿外。
\"他不在这里。\"侍女低声说,\"祀主吩咐,您不能再见他。\"
藏暝愣住了。
\"为什么?\"
侍女不敢抬头:\"您的血脉需要纯净……他的存在会污染您。\"
藏暝的鳞片在那一瞬间变得冰冷。他猛地推开侍女,冲进偏殿,却发现麻团根本不在——他们把他关在了祀殿最边缘的小屋里,像藏起一件不光彩的瑕疵品。
那天晚上,藏暝砸碎了房间里所有的镜子。
祀主亲自来见他。
那是个面容苍白的男人,眼睛像两潭死水。他告诉藏暝,潮汐血脉需要绝对的纯净,任何\"杂质\"都会导致力量溃散。
\"你必须远离他。\"祀主说,\"否则,你们都会死。\"
藏暝站在窗前,看着远处那间孤零零的小屋。麻团正趴在窗口,眼巴巴地望着主殿的方向,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如果我听话……他能过得好吗?\"藏暝问。
祀主微笑:\"当然。\"
于是,藏暝开始疏远麻团。
他不再回应弟弟的呼唤,不再和他一起吃饭,甚至当麻团偷偷跑来拉他的袖子时,他冷着脸甩开了手。
\"别碰我。\"他说,\"脏。\"
麻团呆在原地,手还悬在半空,像是被冻住了。
藏暝转身就走,鳞片下的心脏疼得像被撕成了两半。
麻团离开的那天,藏暝跑到了祀殿最高的塔楼上,看着弟弟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晨雾里。
他的指甲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蹼爪,深深抠进石砖缝隙。
潮汐在他血管里咆哮,催促他去把麻团抓回来,锁在身边,永远不放开。
但他没有动。
因为祀主说过——潮汐血脉注定孤独。
深海与陆地,永远不能相拥。
他原来以为,疏远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只是不再和麻团一起上学,不再在雷雨夜把弟弟护在怀里,甚至不再回应麻团小心翼翼递过来的糖果。
可麻团不懂为什么。
他站在哥哥的房门外,听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像是某种生物呜咽般的喘息声——藏暝的鳞片正在生长,淡金色的边缘渗出血丝,像被月光割伤的浪。可麻团不知道,他只知道哥哥的眼睛越来越像冰冷的深海。
\"哥……\"他轻轻敲门,\"我煮了银鱼,你要不要吃?\"
门缝里漏出的阴影蠕动了一下,藏暝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离我远点。\"
麻团蹲在门外,把脸埋进膝盖里。
*
十四岁的某个朔月之夜,麻团收拾了行李。
藏暝已经很久没回他们儿时在一起的家了,但现在这个空旷华丽的房间里弥漫着海腥味和药味。
麻团站在门口,看着那张曾经挤着两个人的小床,现在只剩一个凹陷的枕头,上面落着几片闪着幽光的鳞。
他留了张字条:
\"哥,我走了。\"
没有写\"再见\",因为深海与陆地本来就不会重逢。
他关上门的时候,没看到房间深处的阴影里,一个身影的鳞片正在剧烈闪烁。藏暝的指甲已经变成半透明的蹼爪,深深抓进墙砖缝隙。
他不能追——潮汐正在他血管里咆哮,再靠近麻团,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把弟弟拖进深渊。
麻团与大海獭站在精神图景的冰川边缘,注视着藏暝的视野——那是一片幽邃的深海,水压沉重,光线稀薄,只有偶尔游过的发光水母映亮哥哥的面容。
藏暝的鳞片已经覆盖了半张脸,淡金色的纹路蔓延至脖颈,像是某种古老的封印正在瓦解。
他的瞳孔彻底变成了竖线,在黑暗中泛着冷冽的磷光,不再像人类,甚至不再像麻团记忆里那个会对他笑的哥哥。
——他正在变成\"芝麻丸\"。
麻团的手指无意识攥紧,寒意从脊椎爬上来。
\"哥……?\"他轻声唤道,声音在精神图景里荡开涟漪。
藏暝没有回应。
他的意识似乎沉在更深的地方,被潮汐般的血脉之力裹挟着,一点点下沉、重塑、蜕变。
麻团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通过血脉的联结侵蚀着藏暝——那不是简单的\"进化\",而是某种更古老、更恐怖的苏醒。
在麻团破碎的记忆里,藏暝曾经是鲜活的。
他会因为麻团被欺负而打架,会偷偷省下自己的青鱼塞给弟弟,会在雷雨夜把麻团搂在怀里,鳞片凉凉的,却比任何毛毯都让人安心。
可现在的藏暝……
麻团注视着视野中那个身影——藏暝的指尖延伸出半透明的蹼爪,脊背弓起,像在承受某种无形的重压。
他的嘴唇开合,吐出的却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一串低沉、黏腻的音节,像是深海巨物的低鸣。
\"……芝麻丸?\"
麻团突然不确定了。
那个从海底向他伸出手的星辰海獭,那个在记忆里温柔唤他\"幼崽\"的存在——到底是他用精神力唤醒的旧日神明,还是被血脉吞噬的藏暝?
自己的哥哥竟然如此厉害吗…竟然可以影响这旧神般的神明。
精神图景开始震颤。
麻团看见海底的藏暝突然抬头,竖瞳直直\"看\"向他——隔着现实与精神的壁垒,隔着血脉与记忆的迷雾。
那一瞬间,两张面孔在麻团脑海中重叠:
- 藏暝——眉头微蹙,鳞片在颧骨上泛着细碎的金光,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
- 芝麻丸——星云般的眼睛,庞大的海獭身躯,掌纹间流淌着不属于人间的星河。
他们有着同样的眼神。
那种……温柔又悲伤的,无比强大却仿佛在说\"对不起\"的眼神。
\"你还不明白吗?\"
乌米亚克的声音突然在麻团脑海中响起,精神海獭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碧绿的眼睛注视着深海中的藏暝。
\"藏暝从来就不是'人类'。\"
\"他是被祀刻意封印的容器——为了囚禁芝麻丸的力量。\"
麻团呼吸一滞。
\"那……我记忆里的哥哥……\"
乌米亚克的触须轻轻缠住他的手腕:\"是你给了他'人性'。\"
潮声轰鸣。
麻团突然想起五岁那年,藏暝第一次长出鳞片的夜晚。小麻团吓得直哭,藏暝就笨拙地用被子裹住他,结结巴巴地编故事:\"这是、是英雄的盔甲!有了这个,哥就能打跑所有坏人!\"
——那是藏暝第一次\"说谎\"。
也是芝麻丸的力量第一次被人类的感情压制。
深海中的藏暝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他的鳞片迸发出刺目的金光,像是两种力量在体内厮杀。
麻团听见哥哥在嘶吼,声音时而像人类少年,时而像某种远古巨兽。
\"藏……枵……\"
藏暝的手指抠进自己的鳞片缝隙,鲜血染红了周围的海水。
他在抵抗——抵抗血脉的侵蚀,抵抗芝麻丸的苏醒。
为了记住麻团。
乌米亚克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要撑不住了。\"
麻团看着那片被血染红的海,突然纵身跃入精神图景的冰川裂缝。
——如果藏暝正在被吞噬,那他就要亲手把哥哥拽回来。
无论海底等着他的是神明,还是怪物。
在此时此刻,麻团发觉自己的精神图景里只剩下无尽冰川时,那只从深海伸出的星辰巨掌轻轻捧住了他下坠的灵魂。
\"幼崽,是我呀……\"
藏暝的声音带着咸涩的海风,掌心的星轨里流动着他们共同记忆的磷光。
麻团突然明白——哥哥从未离开,只是化作了更沉默的守护,像深海永远托举着冰川。
而此刻,在精神图景的最深处,那个长满鳞片的少年终于可以紧紧抱住哭泣的弟弟,让所有分离的岁月都融化在相贴的体温里。
当年哥哥疏远了他,但是也就是在那一年,芝麻丸降临到了他的世界。
开始陪伴他。
现实与记忆的界限轰然崩塌。
麻团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离那只星辰巨掌仅有寸许。
海风中突然夹杂着童年熟悉的气息:呼啸而过带着令人流口水的海风、薄荷味的糖果、因为长期雨季潮湿的木地板...
\"哥哥?\"
这个称呼烫伤了麻团的喉咙。他看见巨掌上的星轨突然加速流动,在掌心汇聚成两个相互缠绕的光涡——恰如dNA的双螺旋。
海水突然向两侧分开,一个庞大的身影缓缓升起。
那是一只通体深蓝的海獭,毛发间闪烁着星云般的辉光。最震撼的是它的面部——本该是眼睛的位置悬浮着两轮旋转的星团,不断坍缩又重生,如同微观的宇宙轮回。
乌米亚克突然人立而起,发出悠长的鸣叫。
两只海獭的叫声在空气中交织,震得冰面上的碎雪悬浮起来,形成诡异的静电场。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星辰海獭的声音直接在麻团脑中震荡,每个音节都激起记忆的涟漪,\"你的精神图景本该是盛夏的海洋...\"
又一波记忆席卷而来:五岁生日那天,两个小男孩在沙滩上堆砌的沙堡。
藏暝用贝壳拼出的星座图案,麻团挖的护城河里游着荧光小鱼。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后融合在一起...
麻团突然剧烈干呕起来。他看见自己吐出的不是胃液,而是发光的蓝色碎晶——就像祭坛上那枚被一分为二的原初之核。
\"他们把我们撕开了。\"星辰海獭的星云眼睛剧烈闪烁,\"但有些联结,连亚珀尼塞尔的圣器都无法斩断。\"
巨掌突然翻转,将麻团轻轻托起。在接触掌心的刹那,麻团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在星轨间流动:两个胎儿在母腹中手指相缠;双人床上永远朝向彼此的睡姿;一个发烧时另一个也会体温升高...
\"不...\"
麻团捂住突然剧痛的左胸。那里的皮肤下浮现出蓝色的经络,正与掌心的星轨产生共鸣。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精神体正在分解成光粒,向星辰海獭流去。
\"别抗拒。\"巨掌温柔地收拢,将麻团包裹在星光之中,\"我们本该如此。\"
在令人眩晕的强光里,麻团最后看见的是乌米亚克跃入海中的身影,以及海面下突然睁开的第三只眼睛——那是一只足以吞噬整片冰川的巨眼,瞳孔里倒映着两个相拥的男孩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