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怯静静听完,他沉默了片刻,拱手开口。
“盲臣虽不知当年内情,却知若有魂魄游荡人间不愿回归冥土,只怕是有什么遗愿尚未完成。”
话音刚落,昭曦掐住牡丹的手指猛地用力,她立刻低下头轻轻咳嗽一声,掩盖刚刚不合时宜裸露的惶恐。
“但,若是真有此事,不可能我与师父全都不知。”
烛影怯却仿佛并未看见刚刚昭曦的慌张,继续说道。
“如果连一亡魂游荡宫中都感受不到,那便实在是对我与师父本事的亵渎。所以贵妃大可放心,这宫中并无任何鬼神阻挠贵妃福运将至。”
可他的话并未让昭曦安下心,她扔下手中已经被摧残落红的花朵,面容化为一片冷峻。
“国师不知当年内情,你这番话才是让本宫心中更加不安。”
“贵妃怎讲?”
见烛影怯依旧没有任何触动,昭曦瞟了他一眼,冷声开口。
“国师,接下来本宫要说的话,是本宫把你当为纵远至交,才敢讲出来的。”
事实上,昭曦敢在这里叫住他,就已经做好了烛影怯不答应就不让他离开的准备,这由不得对方答不答应,只有她想达成的,属于自己的目的。
闻言,烛影怯叹了一口气,他向前几步,在昭曦身前郑重行礼。
“贵妃这番话,是把盲臣当为心腹之交,盲臣必定尽心竭力,护贵妃与太子一方周全。”
他既然与太子交好,就已经站在了昭曦贵妃这边,所以此刻,也不过是表个忠心。
昭曦没有说话,她轻轻一挥手,身边侍女立刻上前,将烛影怯扶起。
“连当年的本宫都诞下一位皇子,更何况是荣获盛宠的当筳妃呢。”
见烛影怯起身,昭曦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她来到廊前的凉亭中,侍女在椅子上放下软垫,昭曦坐一方,示意烛影怯坐在自己对面一方。
“大皇子和二皇子先后夭折,当筳的儿子比纵远先一步诞下,本宫虽视为那孩子和当筳为眼中钉,奈何圣上宠爱便是最大利器,本宫与其他妃嫔只能暗中隐忍,不敢轻易妄动。”
“然而好景不长,那本该成为三皇子的孩子活到了第三个春秋,却因为当筳私通,皇上不再念及往日宠爱,执意鉴定其是否为皇家血脉,不想当天一群刺客闯入皇宫,那孩子就此掳走,如今不知所踪。”
“圣上子嗣众多,可若真是一位皇子,不可能直到今日盲臣才从贵妃口中知晓。”
烛影怯的面色忽然变得凝重,他继任国师三年有余,从来都是听说宫中只有一位三皇子孟纵远,没听过什么当筳妃和她诞下的皇子。
“此皇子在节骨眼上被人救走,也就让他血统的问题板上钉钉,圣上从未有过如此震怒,他下令宫中再无当筳和她的孩子,而当时知道此事的下人和低位分的后宫小主……”
昭曦抬起带着金色护甲的手,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斩立决,而且,几乎是血染皇宫。
“难怪从未听人说起。”烛影怯若有所思,知道这般往事的人,有背景的闭上嘴巴保全自身,没背景的只能在这宫中漩涡中牵连,最后被撕扯成一堆碎片。
“转眼二十年过去,宫中妃嫔下人来了新的去了旧的,就连皇上恐怕都不记得这对母子。”
昭曦凝重面色,用长袖掩了掩唇。
“本宫本也已经忘却,然而那日搬入翰晴宫听闻哭声,本宫才恍惚想起,原来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皇子,若是还活着,只怕已经和纵远差不多大了。”
“所以贵妃怕的不是那当筳妃冤魂未去,而是怕她生下的皇子卷土重来,威胁到太子皇位。”
烛影怯也不客气,他将昭曦的野心放到明面上,沉声开口。
“不愧是国师,知道我心中所想。”
昭曦故作欣慰一笑,可是她的目光依旧垂下,遮掩住那当中的狠毒。
“这宫中妃嫔众多,圣上又喜新厌旧,皇后之位也不过是个光鲜点的名声,想那先皇后自入宫以来就是皇后,然而从未有过协理六宫的权利,最后还沦为圣上挡刀的肉卒。”
皇帝的恩宠不过一时,只有让自己的儿子当上皇帝,才能保住她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贵妃有这番想法,才是在这后宫中最正确的选择。”
烛影怯笑了笑,看着昭曦伸手要侍女手上的帕子,他一抬手指,那护甲上的一点薄红便尽数消除。
“依我看,贵妃大可不必担心。”
昭曦眼神动了动,她收回干净的护甲,伸手挡住侍女递来的帕子。
“且不说那皇子是否活着,就算是活着,贵妃不是最清楚他未必是皇室血脉这件事吗?”
“他当年在圣上彻查血脉时被掳走,只是……”
昭曦依旧略有些忧虑,但是看见烛影怯脸上的笑容,她又停下了接下来想说的话。
“贵妃有所不知,这天下皇位更迭,也皆在天象掌握之中。”
烛影怯起身,一阵风吹来,将他的衣摆忽的吹起。
“太子自过弱冠之礼,天象便无一例外显现出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明君,若真有谁会威胁天命。那盲臣绝对会是第一个知晓的人。”
闻言,昭曦才终于露出些许笑容,她的目光突然毫不顾忌的打量烛影怯,仿佛是在看什么蛛丝马迹。
“那若是纵远皇位之事受到威胁,国师在本宫这该当何罪呢?”
“贵妃说笑了,若是真有差池,盲臣又能得来什么好处?”
烛影怯往前走了几步,他在昭曦面前站定,行了一礼。
“今日日头已盛,还请贵妃抓紧回宫纳凉,若是夜晚还被那哭声侵扰,那便别继续委屈自己,早日换一方寝宫居住。”
“毕竟只是一个死去多年的亡魂,莫要被无关紧要之物伤了身,以此耽搁贵妃日后的风华正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