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他?”
赫莉娅有些意外,却又觉得若是他反倒说得通了。
她与克莱米尼接触不多——一次身体检查,一次灵魂归体,两次都在皇宫,且都托了埃尔罗伊的福才得这位顶尖治愈法师出手。
追问许久,总算得到些有用线索。
至少日后对付周然仪时,知道该找谁搭把手了。
“赫莉娅殿下,容我冒昧建议,您最好别去招惹那位精灵法师。”卡莫得又道。
“为何?”赫莉娅终于分给他一瞥。
“克莱米尼他……”卡莫得字斟句酌,“是个喜欢从根源解决问题的人。”
“很多时候,他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他嗜杀。”
赫莉娅抬眼望天,沉默片刻,心想:难道在他眼里我就不是这种人了?
“看不出来。”她这样回道,“他不是治愈魔法师吗?虽然手段暴力了些,但给人的感觉是那种沉静从容的类型。”
“您果然认识他。”虽从赫莉娅的言行能猜出她认识克莱米尼,但猜测终归是猜测。
如今得到亲口承认,卡莫得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欣喜。
“你嘴巴这么闲,不如再讲讲周然仪的事。”赫莉娅不爽被套话,手上稍用力。
这家伙被她拦腰兜着,还兜出舒服劲儿了?!
“我都说了,要讲周然仪的事,您不如直接杀了我!”卡莫得崩溃大喊。
赫莉娅却从中品出别的意味:“你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说出来的代价,比死还难以承受,对吧?”
卡莫得垂着脑袋没了动静,像条死咸鱼。
但这不置可否的沉默,恰恰证实了赫莉娅的猜想。
怪不得没多少人知道周然仪的事,原来是知情人根本不能外泄。
她理解协会的做法——换作是她,也会想办法让知晓秘密的人闭紧嘴巴。
“周然仪的控制让我想到某个人。”赫莉娅继续道,视线在对面三人间徘徊,却始终没锁定真正目标。
“赫里斯家族似乎最擅长控制魔法。”
“你说……”赫莉娅将魔法典籍塞回卡莫得怀里,伸手张五指对准一人。
随着唇瓣翕动,掌心凝聚火球。
“周然仪会是他们的手笔吗?”
话音未落,炙热到几乎燃尽一切的火球轰出。
执法队员急忙闪避,可火球竟自带追踪,被锁定者无论逃向何方,火球都紧追不舍。
迫不得已,他只得躲向队友——一人扛不住,就拉别人一起扛。
好在队里有防御法师,勉强挡下这一击。
可赫莉娅如移动炮台般向前推进,势不可挡。
卡莫得以别扭的视角观战,紧张地咽着口水。
还好赫莉娅的目标不是他,否则早成灰了。
但他总不能眼睁睁看队友挨打。
若独自活着回去也不好交代。可他又不敢对赫莉娅动手——偷袭她等于自寻死路,他还想多活几年。
于是他只好与赫莉娅交谈,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我猜测是有的,可能还不止他们一家。”他斟酌着在自己能说的范围内回答,“应该说,凡在协会有席位的世家,都可能参与了设计与建造。”
“哼!”赫莉娅冷哼一声。
“赫里斯家族算是大世家中较神秘的一家。我了解不多,但有所耳闻。”卡莫得继续干扰计划,“听闻赫里斯家族的始祖,是上古时代行走人间的神明。”
这倒是闻所未闻。
赫莉娅挑眉,掂了掂臂弯里的人,示意他继续。
“有人说如今的赫里斯家族是那位神明与人族的后代,也有人说是他们弑了神,瓜分了神明的权柄,蚕食了神明的遗骸。”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卡莫得见赫莉娅动作稍缓,略松口气。
赫莉娅突然想到欧西诺托。
这位伪神的权柄也与控制有关,不过仅限于灵魂。
而尤若斯也掌握部分控制心绪的权柄。
莫拉比家族与赫里斯家族同样传承着控制类绝学。
这么多与控制相关的力量,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否曾有一位执掌控制权柄的神明,因故陨落后遭众人瓜分,才形成如今局面。
而现在,没有任何一方有足够力量统一这些分散的权柄。
没有更高阶的权柄能整合这些力量,导致四分五裂的现状。
我会有这个机会么……
她不合时宜地冒出这个念头,舔了舔唇,忽感饥饿,心底的贪婪浓重到几乎凝成实体。
一瞬的分心,让本就不弱的执法小队抓住破绽。
一根土刺自脚底钻出,即便赫莉娅及时闪避,因距离太近仍被擦伤手臂。
这也让其他人窥见那神器般保护罩的弱点——脚下无防御。
木属性和土属性法师瞬间扭转战局。
土刺与藤蔓此起彼伏,赫莉娅接连闪躲,很快没了落脚之地。
脚下防御不足,腾空又会暴露弱点,她只得凭借灵活身手不断转移。
好端端的豪华庄园,顷刻间土崩瓦解。
石块横飞,粗壮根茎交错遍布。
即便如此,她仍没丢下卡莫得,仿佛要挟持他为人质。
可问题是,他队友下手毫无顾忌。
若非赫莉娅替他挡了两下,他早被土刺藤条戳出好几个窟窿。
这下他老实了,尽可能缩着身子躲在她的庇护下,不再添乱。
只是他想不通赫莉娅为何一直带着他,甚至在围猎中出手保护。
难道自己也是她的目标之一?
“卡莫得!你还要装死到什么时候!”
持双刀的大叔此刻派不上用场,在一旁观战,偶尔支援。
见卡莫得如死尸般一动不动,任由赫莉娅带着跑,气得恨不得飞踹两脚。
这蠢货!离赫莉娅那么近!这么好的机会竟然不动手!
难道是倒戈了?还是被打晕了?
卡莫得被吼得浑身一抖,像是不愿面对艰难抉择,果断装死不动。
赫莉娅还有闲心开玩笑:“喂,喊你呢,怎么没反应?”说着又掂了两下。
卡莫得继续装死。
赫莉娅自然记得他先前的刁难,现在要小小报复。
趁攻击间隙,她一把揪住他额前过长的刘海,强行拽起他的头,让所有人都看见那双充满痛苦与震惊的眼睛。
“我都忘了问。”赫莉娅垂眸时瞥见他粉色眼瞳,“你这眸色……很特别嘛?”
“是精灵混血?”
卡莫得猛闭双眼,不愿面对。
但发根被拽得生疼,大有他不回答就不松手的意思,他不得不被迫开口:
“是!我是!”
赫莉娅了然一笑,“怪不得……那你跟克莱米尼算同类,难怪这么关注他。”
可她没松手,反而像要让其他人看清般愈发用力。
他疼得龇牙咧嘴,不住挣扎。
但赫莉娅的力气不是吹的——别说压制这竹竿似的卡莫得,就是拦腰折断都不在话下。
正因如此,她一直没下杀手才显得奇怪。
卡莫得完全猜不透她的意图。
“卡莫得!你莫不是要做叛徒!”双刀大叔气得磨牙,“你可知道叛徒的下场!”
赫莉娅:……这就给队友上压力了?
她就地一滚躲开土刺,但因双手控制卡莫得,防御不及,长裙被土刺勾住刺啦撕裂,露出白皙修长的腿。
长满倒刺的荆棘藤蔓顺势缠上,猛地一拉留下狰狞血痕,但很快被燃起的火焰吞噬。
“嘶——”赫莉娅疼得倒吸冷气。
就在这时,仿佛预见了结局般,原本安分的卡莫得突然猛力低头挣脱束缚,断发从她指缝飘落。
他立刻召出魔杖,对准赫莉娅下巴狠厉一击,打得她偏过头去,出手迅速果断。
这一刻,他才像个真正的执法者。
距离太近,赫莉娅即便反应也躲闪不及。
不等她回过头,一颗水泡扑来,包裹住她的头,她顿时窒息,吐出一串气泡。
这是要溺死她。
她松开卡莫得,下意识抓挠脸上的水泡。
但最外层膜虽柔软却抓不破,即便面对锋利龙爪也只是变形,毫无破裂迹象。
卡莫得摔在地上剧烈咳嗽。
攻击赫莉娅的瞬间,她也猛收紧臂弯。
他感觉肋骨好像断了,满喉血腥,呼吸困难。
他挣扎想逃——那水泡困不住赫莉娅太久,等她腾出手必死无疑。
可刚爬两步,就听见嗖嗖破风声与水泡破裂声,水花溅落,带着些许血腥气洒在他脸上。
抬头看去,赫莉娅呆立原地,垂着脑袋。头上水泡已消失,一头长发湿漉漉地披散,滴滴答答往下坠着水珠子,活像从水里爬出来的怨鬼。
阴湿而又美艳。
不知怎的,周围霎时寂静,队友们竟齐齐停止攻击。
大好机会摆在面前,他们却如木偶般以古怪姿势僵立不动。
“咳——”赫莉娅动了。
身子一抖,大口鲜血喷出,溅到卡莫得脸上,温热黏腻感让他僵住。
原本刀枪不入的赫莉娅,此刻如被卸去神力般轻易倒下,令他百思不解。
赫莉娅晃了晃,缓缓抬头,视线越过狼藉锁定一人。
“抓到你了……”她狞笑道,齿间尽是血色,却不见狼狈,反透令人惊惧的欣喜。
再眨眼,她碧蓝眼瞳中金芒荡漾,周身凭空燃起金红火焰,沿某种东西蔓延。
借由火焰,卡莫得才看清——头顶上方一寸处,密布无数金线。
每一根都穿透了赫莉娅的身体。
只因丝线太细,伤口微小难察。
但这不代表不痛。
如同无数针同时刺入身体般来回穿梭,剧痛到极致反而让她喊不出声。
此后麻木,过度疼痛麻痹了感知。
火焰噼啪燃烧束缚她的金线。
与此同时,其他执法者如被输入指令的机器人,整齐扑向赫莉娅,各色魔法接连落在她身上。
虽与先前景象相似,但明显不同——
施法频率、规模、动作,甚至咒语音调都如出一辙,诡异得令人发毛。
但赫莉娅的防御屏障未消失,完美挡下花哨攻击。
金线能穿透伤她虽不解,却在预料中——潜藏的敌人不是省油的灯。
在这群诡异的执法者中,唯有一人不同。
她整了整袖口,戴正军帽,踢着军靴,落脚沉稳有力,缓缓朝着赫莉娅走来。
赫莉娅笑着看她,刚想说什么,却见十几米外的人瞬闪至身后。
那柄折断的军刺不偏不倚穿透后心,自胸前穿出。
“该上路了。”女人冷声道,正要拔刺,却被赫莉娅一把抓住前端。
“我说了……抓住你了……”赫莉娅边吐血边道,面上不见痛苦,反是难解的狂喜。
女人皱眉抬起另一只手,指间金线正要收紧,心脏却猛震。
她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向赫莉娅,“你……”
身体违背意愿而动。
握军刺的手逐渐松开,指间金线溃散,手脚无力软瘫在地。
赫莉娅拔出心口军刺随手丢弃,甩出的血再次溅到装死的卡莫得脸上。
她转身俯视女人圆睁的双目。
透过瞳孔,一个闪黑瞬间,窥见了幕后黑手——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孩童。
也是如今赫里斯家族真正的掌权者,不死的神裔。
赫莉娅的魔力沿着金线蜿蜒流淌,与那女人的魔力交融渗透,精准地捕捉到属于幕后黑手的那一份气息,并着重烙下了属于她的印记。
随后,借由魔力连接,她如潜入深海般渗透进那女人的意识之中。
运用记忆的力量层层剥解,终于找到了那个真正想要置她于死地之人的藏身之处。
记忆就是这样不讲道理——只要见过,就必然留下痕迹。
赫莉娅俯身拽住女人的头发,强行将她拖起。
四目相对间,灼热的目光仿佛要穿透瞳孔。
不,更准确地说,她是在与今夜这场追杀的真正策划者对视。
当两双相似的金眸碰撞的瞬间,赫莉娅甚至来不及分析对方眼中流露的情绪,就听见一阵噼啪作响——
那些操控着执法者的无形金线顷刻间全部断裂,包括穿透她身体的那些。
随后,她看见对方唇角微扬,动了动嘴,似是说了什么。
随着他挥手的动作,那张青涩却又透露着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老谋深算的脸逐渐消散。
对此,赫莉娅却毫不在意。
她五指大张按在女人头上,无视对方不断抽搐翻白的双眼,硬生生将记忆抽取出来,化作一团浅蓝色光球,融入事先备好的影像石中。
失去记忆的人,犹如一张白纸。
说得难听些,便是成了任人摆布的傻子、呆子。
她活不长了——这是代价。
就算赫莉娅不动手,面对一个能窥探记忆的对手,赫里斯家族也不会让她活着。
赫莉娅饶有兴致地把玩着手中的影像石,转身走向其他昏迷倒地的执法者。
而她心口那道被洞穿的伤口,若仔细看去,会发现其中血肉正如岩浆般缓缓流动,一点一点修复着创伤。
如此致命伤,于她而言,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