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一种诡异的好奇心,卡莫得偷偷将溅落在自己脸上的、属于赫莉娅的血液收集起来,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
血液在魔法界是极其特殊的媒介。
一个成熟的魔法使绝不会任由自己的血液散落各处——赫莉娅自然也不例外。
在胜局已定的情况下,她轻轻打了个响指。
散落各处的血滴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发出滋滋声响,伴随着淡淡白烟,瞬间蒸发消失。
对于前来追捕的执法者,她并无太多怜悯——取走记忆,然后处死。
原本并未打算夺取他们的记忆,但一想到周然仪,赫莉娅判断执法者对其了解必然远胜普通魔法使,于是改变了主意。
她只留下两个活口:一个是卡莫得,另一个是总对卡莫得恶语相向的双刀大叔。
左手拎一个,右手提一个,她哼着轻快的曲调,踏过满地废墟,跨过无数尸体,在身后莫名燃起的熊熊烈火映照下,缓缓离去。
——
“什么?!”
杀伐果断的大手猛拍实木书桌,震得纸张跳跃,茶水四溅,淋湿了旁边的文件。
一向沉着冷静、面对胶着战局都能面不改色的帝国元帅,此刻难掩怒火,眼中杀意凛然,几乎要暴起杀人。
“冷静些。”奥卡莱抬手按住她的肩膀,用眼神示意报信的士兵继续。
“赫莉娅殿下身受重伤,已被卡特思学院的老师们接回治疗。”
“至于赴宴宾客……除约里夫及其仆从侥幸生还外,其余人均已确认身亡。”
“魔法协会什么态度?”奥卡莱追问。
士兵摇头:“毫无动静,似乎想装糊涂蒙混过去。”
这话让希尔达再度按捺不住怒火。
若非肩上的手死死钳制,她早已冲出门去。
“不过赫莉娅殿下显然预见了这种情况。记录有那晚实况的影像石已在巴扎里流通。”士兵继续汇报,“不仅学院要求协会给出说法,许多平民也聚集在协会于贝尔曼的分部门前,叫嚣着要为殿下讨回公道。”
奥卡莱与希尔达对视一眼,察觉出些许端倪。
看来这场戏大概是赫莉娅自导自演,为的是争取民心。
但事态闹得如此之大,作为北境领主,希尔达必须表态。
而世人皆知,安东尼奥家族最是护短。
即便赫莉娅的做法有违律法与公德,但……安东尼奥家族有的是办法让那些人的死显得理所当然。
短短数日内,那晚参会贵族的龌龊行径迅速传开,激起民愤。
欺压平民、强抢民女本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既然敢做,自然就要承担起被民愤吞没的代价。
赫莉娅此前的名声本就毁誉参半——她确是保卫帝国的英雄,但手段也确实狠辣得令人畏惧。
此事一出,虽有人指责她极端暴虐,但更多人倒向她这边,坚信她是为民除害的英雄。
屠龙功绩、光荣广场演讲、弑杀伪神的传说——这些早已在民众心中埋下种子。
如今她不惜背负骂名也要铲除蛀虫,谁不称一声好?
更何况,希尔达随后下令抄没贵族家产,无偿捐赠给北境平民。
作为既得利益者,他们自然心向赫莉娅。
底层百姓的需求很简单:温饱安居。
如今赫莉娅将从贵族手中夺回的财富分给他们,他们岂会维护那些作威作福的贵族?
在这场自上而下的变革中,北境最快恢复稳定。
这既因赫莉娅在此率先动手,更得益于安东尼奥家族强大的号召力。
在希尔达的兵锋之下,无人敢反。
“她身边可用之人太少,我们再调拨一批过去。”希尔达语气笃定,已做决定。
“别急。”奥卡莱劝阻,“等皇都做出决断后再行动。”
希尔达显然等不及。
想到妹妹孤身对敌,她心急如焚。
“没必要。”她摇头,“且不说如今皇都政权由谁把控,光是消息往返就要五六天。”
“我们等得起,阿娅等不起!难道要等到她死讯传来才行动?”
“姐!”奥卡莱觉得希尔达在赫莉娅的事上失去了理智,“她也是我妹妹,我的担忧不比你少。”
“但若贸然调兵,被有心人利用,将阿娅打成反贼,岂不违背她的本意?”
他轻拍希尔达的背:“如今坐镇皇都的应是埃里克殿下。若你相信他,清楚他对赫莉娅的疼爱,就再等等。”
“若是克洛德呢?”希尔达反问,“若这只是克洛德利用赫莉娅的算计?若他只把她当用完即弃的棋子?”
她自幼受教于霍克,对克洛德的看法多少受其影响。
但她没看错——克洛德的确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亲生骨肉亦可利用牺牲。
“姐,换位思考,若你是帝王,会放弃这样有手腕、有魄力的继承人吗?”奥卡莱轻叩桌面,“是我我就不会。”
“克洛德陛下一心为国,这点我们都有目共睹。即便为了帝国,他也不会轻易对赫莉娅下手。”
“帝国的雄狮垂垂老矣,威慑力减弱,明里暗里的敌人蠢蠢欲动。”他顿了顿,想到赫莉娅的功绩,露出欣慰而自豪的笑,“而赫莉娅的强悍,恰好弥补了这一点。”
希尔达沉默不语,但奥卡莱知道她听进去了。
他前倾身子,紧盯希尔达的眼睛,问出埋藏已久的疑惑:“姐,你对阿娅这份愧疚,这般急于弥补,究竟从何而来?”
不待她回答,他紧接着道:“别急着否认。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我比谁都了解你。”
奥卡莱细心,希尔达果决——这正是霍克安排他们搭档的原因。
年龄相仿的姐弟一同成长,共同处事多年,奥卡莱岂会看不出姐姐反常的急切?
希尔达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收紧。
她知这事瞒不久,即便现在不说,奥卡莱也会自己去查。
但她仍在犹豫——这关乎父亲在他们心中的形象,也关乎今后对待赫莉娅乃至亚伯拉罕皇室的态度。
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那父之过,子又怎能不承担?
她愿独自背负这份愧疚与罪责,一人弥补亏欠。
“姐。”见希尔达有所动摇,奥卡莱握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我也是阿娅的亲人,有权知道真相,也愿不惜一切保护她,守护我们的血亲。”
希尔达长叹一声,终于妥协。
在赫莉娅离开北境后,她顺着霍克留下的线索追查,最终发现了真相——关于霍克与摩洛根教联手,企图将赫莉娅推上神位之事。
赫莉娅的失踪是霍克所为,而他也为此付出生命代价。
线索在摩洛根教那边中断。
即便赫莉娅暗示过希尔达对摩洛根教手下留情,她也的确是这么做了,未将他们赶尽杀绝,但他们也不可能在她眼皮底下继续活动。
许多证据随着信徒的离去而被焚毁。
但天无绝人之路,最终,希尔达在杜鲁孤儿院找到剩余证据——仿佛有人特意为她准备般,桩桩件件清晰呈现,将父亲高大正义的形象击得粉碎。
即便明白父亲必有深意,但……阿娅所受的苦痛实实在在看在眼里!
安东尼奥家最重血亲,父亲竟对亲人下手?还是那个她一直亏欠的妹妹!
这让她如何理解?如何不自责?
奥卡莱听完,陷入长久沉默。
“先派一支五十人小队去吧,总不能让她身边无人可用。”他说出了与希尔达一样的话。
姐弟二人在保护赫莉娅、弥补亏欠一事上达成一致。
这是安东尼奥家欠她的——不仅是欠赫莉娅,还欠玛德琳。
——
卡莫得被扣留在学院,等待魔法协会出面赎人。
但若协会出面,就等于承认在未出具逮捕令的情况下私自追杀帝国公主,罪名坐实。
难怪协会一直紧闭大门,默不作声。
即便赫莉娅有滥用魔法杀人之嫌,但……凡事讲证据。
那些死者已烧成灰,即便检测到魔法残留,谁能分辨是赫莉娅主动杀人还是被迫反击?
赫莉娅聪明地扣下两名协会魔法使,这是最直接的证据。
她甚至还有那晚的影像为辅证——即便是断章取义,也无人能反驳。
那晚的人要么死了,要么站在她这边,而执法队也清楚此行不合规矩,自然也不会专门记录下来,反倒让赫莉娅钻了空子,反将一军。
卡莫得口说无凭,除非他愿打开意识海任人搜查。
但即便那样,赫莉娅也不怕——她能提取记忆,自然能篡改。
况且卡莫得不会这么做——打开意识海风险太大,稍有不慎便性命不保。
与其赌上性命搏回清白,不如苟活。
反正罪名是扣在协会头上,他不过是个听从命令的小喽啰而已。
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他怕什么?
只要赫莉娅还需要他这个人证,他就不必担心被杀。
于是,在赫莉娅“重伤休养”期间,他吃好喝好睡好,竟养出几分膘来。
至于另一个——性子太倔,每日叫嚣不公,吵得人心烦,被赫莉娅扔进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起初还绝食抗议,见赫莉娅真不管他死活,迫于生存本能,只得认了命,老实了不少。
学院作为中立势力,通常不插手此类事务。
但赫莉娅身份特殊——不仅老师莫比休斯和利维塔力保,连院长也表态维护,学院这才收留她,并代为监管卡莫得二人。
卡莫得一心想再见赫莉娅一面,但她称病不出,拒绝一切访客,不知在谋划什么。
但他清楚:赫莉娅根本没受什么伤,就连那贯穿心口的致命伤也未对她造成影响。
她已经不是人类了——卡莫得心下断定。
探望完双刀大叔后,卡莫得在士兵的监视下回到“囚牢”。
夜深人静时,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他取出贴身佩戴的细长的海螺项链——这是他为关键时刻收集血液特制的容器。
他不仅是与周然仪签订契约、能借用其力量的魔法使,在成为执法者前,最擅长的其实是血液魔法。
通过血液,他不仅能无视距离追踪目标、进行干扰,甚至能窥见此人的过往与未来。
这是强大到近乎无解的能力。
但他深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始终将这个秘密隐藏得很好。
即便在协会内部,也只有少数核心高层知晓。
或许这才是协会派他参与此次任务的真正目的——获取赫莉娅的血液。
卡莫得凝视着海螺尖端沾染的暗红血渍,心中冷笑:司马上级,尽安排这种送命的差事,你看我干不干嘛,呵!
他用海螺尖端刺破指腹,鲜红血液迅速覆盖原先的暗沉。
随着魔力流转,他的意识逐渐下沉,直至骤然失重,“扑通”一声坠入浅滩。
“嘶——”他感觉浑身骨架都要摔散了。
挣扎着站起环顾四周,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命途景象。
表面唯唯诺诺、弱不禁风的卡莫得,实则是早已陨落的命运女神信徒一脉。
他能通过血液窥见目标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命运虽非既定,但在重大转折发生前,人生轨迹往往沿着命途既定方向前行。
若他在赫莉娅刚穿越时窥探,便会发现她几乎将命运彻底颠覆,正朝着难以预测的方向疾驰。
他小心翼翼向前摸索。
四周漆黑如墨,只能凭感觉蹚水而行。
没过脚踝的积水随着脚步哗啦作响,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令他不由紧张——生怕惊动黑暗中潜伏的未知存在。
当双眼逐渐适应黑暗,他模糊望见一道巍峨身影如山峦横亘前路,随着规律的心跳声起伏。
是活物。
他拨开额前过长的刘海,露出那双粉色眼眸,瞳孔中闪烁微光。
继续前行直至听见粗重呼吸、感受到异常热浪,他才停步仰视——
黑色庞然大物蜷缩成团,如巍峨高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暂时难以分辨真容。
他深吸一口气,低头合眼,双手交握胸前虔诚诵念:“无处不在的命运之神啊……星辰之主……命线织女……”
“……信徒在此祈求您的注视……赐我拨开迷雾……窥见命运之力……”
反复诵念二十余遍,终于得到回应:一道微光自漆黑天幕坠落,如流星般落入他摊开的掌心,化作一盏古旧油灯。
他高举油灯试图照亮巨物真容。
然而当光明撕裂黑暗时,长夜中沉眠的存在也被不速之客惊醒,不悦地睁开双眼——
幽深如海的眼眸中,盛着金色烈日般灼灼燃烧的瞳孔,带着不可直视的威压,俯视脚下惊扰安眠的渺小虫豸。
是龙……
卡莫得僵立原地,动弹不得。
身体每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那是面对绝对无法抗衡的存在时最本能的恐惧。
还是黑龙……
若记忆无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黑龙,正是与他信仰的主神同样陨落于过去的——战争之主,贪婪领主,掠夺君王……
战争之神,沃特西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