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莫得见赫莉娅迈步朝自己走来,慌忙对着魔法典籍上那血红的名字喃喃细语。
可她丝毫不受影响,反而在靠近的过程中逐渐变换了模样——银白长发从发根开始渐渐染红,恢复成最初的红发;那双狼一般的翠色眼眸,也被象征皇室的宝蓝色取代。
她卸下了伪装,变回了自己的模样。
卡莫得顿时慌了神。
以往从未出现过这种状况!
他急忙召出魔杖,边后退边对准赫莉娅疯狂施法。嘴皮子飞快翕动,几乎三秒一个小魔法,五秒一个大魔法,速度快得惊人,连赫莉娅都自愧不如。
可她根本无惧。
面对袭来的魔法,她甚至不躲不闪。
周身那层透明的保护罩——唯有受击时才会短暂显现流转的鎏金光芒——为她隔绝了一切攻击,堪称防身利器。
这是约里夫担心赫莉娅今夜受伤,特地从家中翻出的压箱宝贝。
她腕间那镶嵌各色宝石的金手镯,正是弗兰克家族祖传的防具,据说出自上古时代最顶尖的防御魔法使之手。
现在看来,真是不虚此名,好用得很。
等卡莫得意识到不对劲要拔腿开溜时,已经来不及了。
赫莉娅如抓鸡仔般拽住他的后领将人提起。
这人瘦得像竹竿,拎起来毫不费力。
“跑什么,不是让你们来抓我吗?”赫莉娅轻笑,声音在卡莫得听来却如毒蛇贴耳吐信。
她夺过卡莫得手中的魔法典籍,换手将他搂在腰侧,如同拎着一只猫。
翻开书页,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她冷嗤一声,嘴角笑意消失。
“我毁了这本书有用么?”她侧目,掂了掂手里的人,问。
“没没没没……没用的!”卡莫得吓得说话都结巴了,“这本书只是借用了周然仪的力量而已……”
“周然仪?”赫莉娅适时表达出了自己的疑惑。
卡莫得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又突然想到了赫莉娅是谁的女儿,谁的学生,身体顿时抖如筛糠。
玛德琳曾大闹过协会总部,因为周然仪一事,协会为此做出了退让,宫廷魔法师的名字不录入周然仪。
莫比休斯也曾轰炸过协会的总部,同样也是因为周然仪一事,不过他做得比较过火,直接损毁四分之一的周然仪。
协会即便气愤,却也拿他没办法,最后这事不了了之。
协会没给莫比休斯交代,莫比休斯也没给协会赔偿,双方默契地对周然仪保持缄默。
那现在……玛德琳的女儿,莫比休斯的学生,这个脾气更暴、手段更狠、行事更不讲道理的帝国公主,若知晓周然仪之事,会做出什么?
不敢想,也不敢猜。
“周然仪是在协会总部么?”赫莉娅又问。
可卡莫得实在不敢答了,生怕自己成了此人的帮凶。
“你不说,我有的是法子查,到时候损毁了多少,可就不关我的事了。”赫莉娅收紧手臂,不轻不重地威胁道。
“你杀了我吧!!!”卡莫得崩溃大叫。
他队友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一个脆皮魔法师,落到赫莉娅手里难逃一死。
与其受尽折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还不如带着秘密死去。
“干嘛叫得这么惨?”赫莉娅轻笑两声,合上魔法典籍敲了敲卡莫得的脑袋,“你同事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怎么连声救命都不喊?”
话音刚落,斜后方一道冰棱刺袭来,但依旧没能突破赫莉娅的防线。
可紧随其后是各式各样的魔法与暗器。
他们倒是学聪明了,知道近身不仅伤不到赫莉娅,反而很可能被赫莉娅逮住,不如靠远程魔法消耗。
“为什么周然仪对她没用!!!”双刀大叔擦掉快流进眼睛里的血,握着刀插进地里,借力撑着站起身来。
“不知道。”一旁酒红色衬衫的女人拧着眉看着自己断掉的刺剑,脸色比夜色还沉。
卡莫得同样好奇这个问题。
自他加入执法者队伍以后,手中这本魔法典籍就成了死刑宣判书,任何人都无法逃脱他的审判。
更准确地说,任何在魔法协会有名有姓的人,都逃脱不了周然仪的控制——包括执法者自身。
所谓执法者,不过是周然仪这个无生命器具延伸出的可自由活动的手脚而已。
见赫莉娅只是拎着自己,面对攻击只防不攻,卡莫得胆子稍大些,或者说开始动脑子了。他斟酌语气试探道:
“赫莉娅殿下……您……为何能避开周然仪的审判……”
既然赫莉娅已经听到了,那他再遮掩也无用,倒不如大方地承认了这一点,展露一点信任,好套取对方避开周然仪审判的秘密是什么。
执法者也怕周然仪,正是因为他们依赖周然仪,是离周然仪最近的一批人,越是了解,就越是惧怕。
他们深知自己就是个死物的傀儡。
人的本能是求生,所以即便他们嘴上再怎么说着忠诚,行动上再如何表现出自己的忠心,可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却依旧是对自由的隐秘的向往。
卡莫得跟周然仪打了快十年的交道,他每一次参加执法行动,都在期盼着,期盼有那么一个人能够躲过周然仪的审判,让他看到周然仪的弱点在哪,好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留一条活路,留一条通向自由的路。
可并没有,这十几年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逃脱,他都已然麻痹与绝望了,任由自己成为那提线木偶。
不过,赫莉娅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这个希望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他恍惚,惶恐,唯恐那是自己的错觉,是昙花一现的偶然。
赫莉娅淡淡瞥了他一眼,露出无情而怜悯的笑来,“那当然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有所防范啊。”
不是赫莉娅有所防范,而是克洛德与玛德琳早有准备。
从一开始,赫莉娅就是以“贝莱依”这个名字入读卡特思学院,一直到毕业考核,她用的都是“贝莱依”这个名字,顶着弗兰克侯爵家远房亲戚的那个假身份,大部分时间都维持着贝莱依那一张假脸。
即便大家后来都清楚贝莱依就是赫莉娅,但,在魔法协会登记入籍的,从始至终都是“贝莱依”,而不是“赫莉娅”啊。
这也让赫莉娅弄清楚了一件事:周然仪对魔法使设下的禁制若要发作,最关键的是名字与身份。
刚刚她以贝莱依的模样活动时,在卡莫得念完咒语后,的确感受到了轻微的束缚,但并不多。
似乎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周然仪也不确定,赫莉娅究竟是不是它需要,或能够审判的对象。
而在赫莉娅变回本相之后,那束缚便荡然无存了。
之前她还纳闷自己外出上个学怎么要废这么大的劲儿呢,又是造假身份,又是改容貌,又是安排这么多人随行的,敢情是在防魔法协会呢。
只是一直没有人与她说过这件事,她身份暴露之后学院也没有强求她更正个人身份信息。
就像是一种默许,一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行为。
而这背后,定然有菲利普院长和莫比休斯老师的手笔在。
他们清楚周然仪的存在,所以一直在默默保护着赫莉娅,守护她那众人皆知的秘密。
想起莫比休斯,赫莉娅有些不好意思地耸了耸鼻子。
这老头真是的,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也不说一声。早知道以前就少骂他两句,少惹他生气了……
“防范……?”卡莫得有些困惑。
大多数魔法使都不会防备魔法协会。
毕竟只要踏上魔法之路,步入魔法界,就必然生活在协会这座遮蔽了整片魔法天空的大山庇荫之下。
除了出身世家或背景特殊的魔法使,几乎无人知晓周然仪的存在,更不会特意防范协会——初入魔法之路时,大家都懵懂无知,谁能想到其中有如此大的陷阱?
赫莉娅依旧从容地站在原地,异常耐心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语气轻松得如同在唠家常。
“你们接到的命令是什么?”她反问道。
卡莫得抬眼小心观察赫莉娅的神色,字斟句酌道:“额……抓捕您回去……?”语气中透着不确定。
“是抓捕我,还是抓捕贝莱依?”赫莉娅提示到这份上,再不明白就真没救了。
“这有什么……”卡莫得话未说完,猛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若没记错,魔法典籍中记录的名字是“贝莱依·塔米尔·弗兰克”,冠的是弗兰克家族的姓氏。
即便协会下达的命令是抓捕赫莉娅归案,但问题是,周然仪里记录的,是“贝莱依”的名字啊……
即便众人都知道贝莱依就是赫莉娅,可周然仪是死物,它不知道啊!
赫莉娅如今钻的空子,就好比“你们要抓的是周树人,可我是鲁迅啊!”
这手段不算高明,却足够有效。
对付周然仪,简直是蛇打七寸,精准致命。
怪不得,怪不得她能够逃脱周然仪的审判!
卡莫得恍然大悟,但随即又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登记在籍的不是赫莉娅而是贝莱依,那赫莉娅,岂不是类似于不受协会管辖的野生魔法使……?
回想起之前赫莉娅问的一连串问题,卡莫得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以赫莉娅的实力与地位,若没有周然仪牵制,或许她真的会成为那无人揭榜的追捕令的一员。
没人愿意得罪一位受宠得势的帝国公主,更没人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挑衅一位能单挑巨龙、诛杀伪神、实力深不可测、脾气阴晴不定的魔法使。
卡莫得瞬间觉得赫莉娅的形象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原先只当她是个娇纵无理、贪玩好乐的小公主,今夜之事也不过是一时兴起。
可现在看来,她完全是有备而来。
甚至说,她的目标可能根本就不是那群好吃懒做、坏到根儿去的糜烂贵族们,而就是他们,是他们魔法协会!
察觉这一点后,卡莫得才注意到赫莉娅的举动极不合理。
面对执法队围捕,即便她胸有成竹能以一敌众,却并未果断解决他的队友们。
她明明有这个机会,也有这个实力,但她没有这么做。
就像现在,她完全可以捏死他,却只像遛宠物般兜着他,毫无下一步动作。
面对其他人的进攻,她只是一味防守。
就好像……她在等什么……
可她到底在等什么呢?
“敢问殿下……如今是想做什么呢……”卡莫得猜不透赫莉娅的意图,思来想去,觉得她应该不会对自己下手,这才大着胆子问出了口。
赫莉娅单手抛着那厚如砖头有好几斤重的魔法典籍,一脸轻松,就好像那是什么小玩意儿一样。
听见卡莫得的问题,她翘起嘴角轻笑两声,“你都不肯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凭什么回答你?”
她说的是关于周然仪的事。
卡莫得抿了抿唇,也不回答,而是继续猜:“您是……在等什么人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赫莉娅再次反问。
“如果您是为了我们之中的某个人而来,那我想,我大概率不会是那个人,我可以活下来。”卡莫得如实道。
他求生的欲望很强烈,这逗乐了赫莉娅。
“这么怕死,还加入执法队做什么?还参与围剿我的行动做什么?”她从容地挥手,所有袭来的魔法弹全被反弹回去,指尖萦绕着淡淡红光。
“我没遇见过能逃脱周然仪审判的魔法使,”卡莫得顿了顿,“您是第一个。”
“噢……?这么多年来,竟无一人想出对付周然仪的办法?”赫莉娅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信。
卡莫得轻叹一声:“肯定有,但我这种底层干事,怎可能接触到?”
“而且……”他眉头紧锁,“即便真有人找到周然仪的弱点试图摧毁它,协会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你倒是清醒。”赫莉娅对臂弯里这人略有改观,“可曾有人成功逃离协会?”
“您指哪种逃离?”卡莫得道,“是从协会监狱逃脱,还是……”
“摆脱协会的管辖与控制?”
“自然是后者。”赫莉娅说话时目光直视前方,锁定在进攻者身上,“在协会登记入籍的魔法使,有可能摆脱控制吗?”
“我没见过,但不代表不可能。”这话近乎废话,听得赫莉娅不爽地咂舌。
他赶忙补充:“听说——只是听说,曾有位列元老席的精灵魔法使,因不满协会内部权力斗争而选择离开。”
“后来协会有件非他不可的事,却怎么也找不到他踪迹,连周然仪都追踪不到。”
“那位精灵魔法使叫什么?”赫莉娅陡然生出诡异的熟悉感,觉得自己或许认识此人。
“他叫——”
“克莱米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