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湿昏暗的牢房中，只有常渡冰无数次挨着尖锐刀子的剧痛切齿声。
他被割掉舌头的嘴巴再也不能张开，面对审讯刺字，常渡冰没有点头摇头，有的只是嗓子发出芝艾同焚的疯癫笑声：
“哈哈哈，我不招！”
“若非她指使穆景翊查我，我怎会身陷囹圄，一败涂地？”
“你们今日折磨我，来日，她定势穷力竭，受世人詈骂诅咒，承受剥肤之痛，哈哈哈，她会创钜痛深，彻底疯魔！”
每当谢驰北刺更重时，他都想挣脱地往牢狱外爬去，受刑之人心智再坚定，身体上的疼痛是切切实实。
谢驰北感受到常渡冰在诅咒穆锦安，他握紧刀子一笔一画用力写着：
“你将穆锦安卖到西疆？你的背后是爵克斯商队？说！”
穆景翊听着谢驰北每句询问，他不知那时的穆锦安到底几岁，承受折磨多久，南宫御为何死都不肯说。
穆景翊一把拽住谢驰北手腕，他看着谢驰北早已失去理智的愤懑神情，是想立马除掉算计穆锦安的恶徒，那种迫切感也在凌迟折磨着谢驰北。
谢驰北比穆锦安还要难眠，他一闭眼就是想象中穆锦安被囚禁撕咬的画面。
十七岁少年猩红的眼睛中蓄满维护心爱女子的杀意眼泪，一颗心油煎火燎似地念着幽州暗夜里的孤影。
穆景翊顿然生出心疼，是对过去只身孤影的谢驰北，也是对穆锦安无尽的愧疚：
“瑾崇，这样行刑，他活不过明日，我们就彻底断了线索。”
“盐水！”谢驰北推开穆景翊手臂，穆景翊是擅长带兵，打过诸多胜仗，但在河原这么久都未查清，他只觉得穆景翊无能。
谢驰北垂眸冷语：“常渡冰放恶犬咬伤盐场百姓，你早该有所警惕！”
“姚先生在你身边，你觉得自己有了谋士，你们聚在一起，自以为神谋妙策，便忘记枕戈寝甲？”
“穆锦安给你谋来河原兵马统帅权，你连常渡冰这样的犯人都看不住，别人用几条野狗就让你中计，你以为拿住常渡冰罪证，可没想到对方丢车保帅？比你先谋一步？”
“临难而遽铸兵，临噎而遽掘井，穆景翊，你轻敌了！”
烛光照着两道巍峨身影映在墙壁，似是炸开的火油涌动在牢房，四目相对，杀气蔓延。
身旁云庭都愣住了，他们不吃不喝审讯犯人一日，对方半点不招，又不能直接杀常渡冰，几人既烦躁又无奈，火气就这么上来了。
谢驰北想和穆锦安成亲，现在不管不顾地训斥穆景翊？这梁子该不会就这样结下？
周胜归跟在穆景翊身边多年，除了玄州百姓，还未见过有人当面指责穆景翊。
他们常年在边疆，几年偶尔回一次盛安，就连明帝也未说过穆景翊几句。
此事已过去几月，谢驰北之前在欷雀，现在一见面就开口提旧账？
他有些咬牙地看着谢驰北，不过是站在背后偷看。
云庭狠狠瞪一眼周胜归，脸色铁青，他的王爷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的，看甚？
云庭善武，可心思很细腻，他递给谢驰北手帕擦血，暗思：“公主都未说谋兵，王爷为何要在穆景翊面前这样说？”
云庭瞧着“惮赫千里”的穆景翊脸色阴郁又恼火，他第一次见穆景翊时，只觉骄傲的胜利狮子从病猫面前经过，眼中无半分藐视，是因不屑，还看不到他。
云庭内心深处是很崇拜穆景翊的，穆景翊打仗时，他和谢驰北年纪还小。
听说穆景翊幼时就比同龄孩子个头高，十一岁时和十五岁少年一般挺拔高俊。
三十岁的将军都未必有他那样的战功，十三岁的穆景翊是大盛所有儿郎心中的英雄和榜样。
他们仰望不可触碰的日月，将穆景翊这样的旷世奇才当作未来的自己培养！
后来谢驰北长大后，十四岁就挂帅出征，和穆景翊一样成了声振寰宇的少年将军。
云庭记得他站在梧桐树下，听回盛安城述职的姚正乾和谢驰北说过穆景翊许多事：
“穆景翊自幼待在军营，他跑遍玄朔两州，熟悉龙禹山地形，十一岁到十三岁就能打胜仗，击败裕鹤且威震这几年，今年又收复姚越两州，军中无人不服，但百姓并非如此！”
“玄州兵败时，最恨穆氏的人是玄州百姓，他们觉得穆宸为私情罔顾家国，打开城门救穆锦安，对穆氏怨入骨髓，骂声比盛安更甚。”
“穆景翊平叛收复玄朔后，很多人依然背地里骂他，说他是败将孽种，是看不住龙禹山的蠢犬，让他滚出玄州。”
“大街上挂满穆景翊人偶，他们巫蛊咒骂，多次行刺。”
“穆景翊受伤最重一次并非仁然可汗用流星锤砸伤他，而是平叛后在军营中用膳，有人在他饭菜下软骨散，砍伤他腹部手臂多处。”
“穆景翊那时不过十四，心里自然也是委屈，穆宸待他一直是慈父，对他格外耐心。”
“玄州兵败后，裕鹤掠夺毁城，玄州人口减少，这五六年一直在重建城池，垦荒增民。”
“穆景翊熟悉龙禹山北边与裕鹤接壤的地形，葛降每次诱敌，穆景翊都能精确把握伏击点，他进退有度，既可挫败裕鹤锐气，又能减轻玄州兵伤亡。”
“玄州缺粮，穆景翊在猛攻时，需秉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防守之策，守住索沁道，比穷追不舍更有力。”
“萧鹤渡是破崖绝角之人，他任玄州刺史和‘巡视’将军，笼络军心，鼓动民愤。”
“若非穆景翊每一战都是胜仗，穆宸修建藤渠，玄州百姓不会对穆氏改观。”
“穆景翊是天生将才，他比穆宸还颇具武将神力，身长九尺的他身手十分敏捷，国策诗书兵法无一不通，他有傲视群雄的资本。”
可他确实没看住囚犯！
穆景翊看着谢驰北沉寂又深邃的眼瞳，想当初谢驰北灭四国时，他心里敬佩。
他们都是少年英才，互不相让，他一直想一较高下，可这一局他输了，以后就落了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