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万万想不到“代天巡狩”的大元帅景无名竟会亲临此地,这突如其来的造访让他措手不及。
见到如此不堪的场面——灾民们衣衫褴褛、饿得面黄肌瘦,潲水桶里飘着馊臭的气味。
他羞愧得无地自容,面红耳赤,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双手颤抖着不知如何是好。
他对着抬“潲水”来的衙役大吼,声音震得周围尘土飞扬,惊起几只栖息的麻雀:
“都是一群混蛋,谁叫你们煮这样的潲水给百姓吃!都给我滚,给我再去煮!下次再敢用这等猪食糊弄人,本官定要你们好看!”
衙役们呐呐说,声音低如蚊蝇,个个缩着脖子不敢抬头:
“大人,大人!这潲水是仓促间准备的,实在没别的了。粮仓早空了,连米糠都刮净了,我们也是没法子啊。”
“你还敢顶嘴!”县令大怒,一把推开近前的兵士,差点将他推倒在地,“给我滚!快给我滚!半柱香内见不到热粥,你们统统去领板子!”
这些兵士只得抬着潲水,仓皇逃走了,脚步踉跄,桶里的潲水晃荡着溅出,在地上留下污浊的痕迹。
没吃到“潲水”的乡亲们一脸愕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枯瘦的脸上写满迷茫,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抹着泪花,仿佛这潲水已是最后的指望。
他们不知道景无名是谁,但他们都是景无名救出来的。
他们在洪水泛滥的大树上,原本不抱生存希望了,没想到景无名神一样,踏浪而来,把他们一个一个救上了高地。
他们以为景无名是神,就都齐刷刷跪下,磕头如捣蒜,额头触地咚咚作响:
“大神,大神!救救我们吧!我们饿得前胸贴后背,孩子都哭哑了嗓子,求您大发慈悲!”
“乡亲们!你们都起来吧。我不是什么大神。我是你们的孩子!”景无名大声喊,声音洪亮而坚定,他快步上前,扶起最前排的老者,那老者枯槁的手腕上青筋凸起,
“你们先别怕,只要有我在,你们就不会挨饿!我景无名在此立誓,定要让你们吃饱穿暖!”
乡亲们都站起来,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向景无名诉说他们的苦难。
景无名静静听着,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痛惜。
说话间,亲卫押着几车小食来了,车辙在泥地上压出深深的痕迹,车轮吱呀作响,惊起一片飞鸟。
景无名立即命令立即分派下去,亲卫们迅速行动,将糍粑、酥饼等分发给众人。
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引来一阵骚动。
但小食不是主食,景无名担心对身体不好,他一再吩咐,声音温和却透着关切:
“大家慢慢吃,别伤了肠胃。这些都是点心,垫垫肚子就好,我已派人去备粮。”
但乡亲们早已经饿极了,拿到食物便狼吞虎咽,几口就把那些糍粑、酥饼之类的小食吃完了,连碎屑都不剩,有人舔着手指,眼巴巴看着空车。
这几车小食,居然远远不够,人群里还有许多人伸着手,眼巴巴地望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声,仿佛饿狼盯着猎物。
景无名还以为太多了呢!他原以为这些足以应付一时之需,却不料远远不够。
他摇头叹息,眉头紧锁,随即带人去了镇令那里,心中盘算着如何调粮。
景无名以为会像在县令那里一样混乱不堪,没想到,这里却是干干净净,整整洁洁。
街道清扫得无尘,连落叶都被扫到角落,乡亲们三五成群,或坐或站,神情安宁。
吃得饱,吃的是白米饭,虽然没有肉,但热气腾腾,盛在干净的碗里;
穿得暖,虽然不是什么新衣服,但起码能保暖,补丁缝得整齐;
睡觉的地方,虽然不是床铺,起码用木板架起来了,垫着干草,不会那么潮湿,盖的被子,虽然不是新的,但起码不会破破烂烂,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孩子们在旁嬉戏,笑声清脆,追逐着纸鸢,仿佛灾难从未降临。
景无名看着面前这个镇令,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样子清秀,大概五十岁左右,一脸的书本气息,衣着朴素但整洁,布袍洗得发白却无一丝褶皱。
景无名心中大悦,对镇令说:“你功名?姓氏?籍贯?”
“启禀大元帅,下官是先皇时期的进士,下官姓苏,始兴郡人士!”镇令有些腼腆,低头拱手,声音恭谨,“考得不好,差点就落榜了,侥幸得中末名。”
始兴郡?姓苏?
景无名到过始兴郡,还在那里围剿了一大帮土匪,记得那山高林密,匪患横行。
苏姓?景无名记得那可爱的“苏老四”几兄弟,他们热情好客,还有那“苏记三鲜汤”,汤鲜味美,热气腾腾,味道至今难忘。
景无名又想起梓镇知府黎霆,也是进士出身,早年也是做镇令,后来遇上爹爹,才破格提升为知府。
那位知府勤勉爱民,深得百姓拥戴。
其实景无名不知道,朝中无人的话,即使是好官,也很难得到重用。
像马骥大学士的门生,因为有马骥的举荐,很容易就得到朝廷的重用,一步登天。
而没有拜马骥等朝廷重臣为师的,往往会边缘化,只等到某些不是那么重要的职位,如这偏远小镇,默默无闻数十载。
景无名心里记下他苏镇令了,暗忖此人该当重用。
景无名很满意苏镇令的安排。
从粮仓储备到临时住所,一切井井有条:粮仓里谷米堆得齐整,住所通风干燥,连茅厕都挖在远处,以防污秽。
看来这个镇令,做什么都有预案,遇到什么突发事件,不会手忙脚乱,连洪水后的防疫都备了草药。
景无名一行回到了驿馆。
驿馆简朴却整洁,案上摆着热茶。
李青德将军和司马盾学士都来见他,两人风尘仆仆,靴上沾满泥泞。
他们汇报了巡视的初步结果,李将军先开口,声音粗犷:
“大元帅,卑职查了粮道,发现多处延误。”
“司马大人,你帮我调查一下苏镇令!”景无名说,目光锐利,“还有着重调查一下雄州县令。我要知道他们的底细。”
“大元帅,下官明白。”司马盾说,展开随身簿册,“小官有注意到这个雄州县令,他是朝廷吴大人的门生,吴大学士和马大学士是同窗,同为朝廷重用,所以被调任这雄州县令。关系匪浅,平日多有书信往来。”
景无名知道,这个吴大学士和马大学士,在二皇子政变时候,都是站在自己这方的,曾助他平定叛乱。
“不管他是谁的门生,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景无名斩钉截铁地说,拳头轻捶案几,“虽然说举贤不避亲,但官场裙带,害苦百姓。”
“下官明白!”司马盾应声,低头记录。
几天后,司马盾和李青德将军又来了,这次两人面色凝重。
司马盾展开簿子,说:
“大元帅,现在初步调查结果,雄州府章济大人,虽然不存在贪赃枉法的事实,人虽然是个好人,但他虽然和下官同为马骥马大人的学生,在雄州知府任上,却是做的很不够。章大人性情懦弱,遇事优柔寡断。”
司马盾就调查的结果向景无名细细说了具体事例:
例如对下属监督不够,曾有小吏克扣救济粮却未察觉;
对某次灾情救治不够,洪水来时迟缓半日,致十余人溺亡;
对某些土匪镇压不够,匪首逃窜数月未缉拿,百姓怨声载道。
说到雄州县令时,司马盾一脸的无奈,摇头叹息:
“此人虽然没有什么大的违法犯罪,但却是庸官,虽然是进士出身,但此人除了读书识字,却不懂得施政。遇事推诿,毫无作为:粮仓告急,他只知上报;灾民聚集,他只会闭门不出;连兵士煮潲水,他也视而不见。”
说到苏镇令,司马盾语气转为敬佩:
“此人是出身贫寒,进士及第,放榜时是最后一个,在镇令位置多年,虽然做的不错,但为人耿直,不懂得走门道,没有靠山。一直得不到提拔重用。政绩卓着却无人赏识:去年旱灾,他早备水渠,救活千亩田;今次洪水,他连夜疏散,妥善安排。
这个王家村,他曾多次上书县令,举村全迁,防患水灾。”
“好,司马大人,李将军,你们继续调查,不要声张,到时我自有主张。”景无名说,眼神深邃无比,“暗查细究,莫惊动他们。”
“现在。”景无名继续说,站起身望向窗外,“灾情已过,这些灾民也不可能一直这样,必须安排他们的住宅,安排他们劳动生产!明日我便下令:
修葺房屋,分发种子,开垦荒地。若有怠慢者,严惩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