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无名心情极好,雨后初霁,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温暖而不炙热。
雄州城外群山环抱,层峦叠嶂,虽已是夏末时节,山色却愈发苍翠欲滴,郁郁葱葱,望去令人心旷神怡。
景无名的坐骑早前被洪水卷走,此刻他便权充马夫,亲自执缰驾着马车前行。
西域仙姬抱着景贤淑安坐于车厢之内,弗莉卡和杨润玉则各自骑着马匹,不紧不慢地跟随在马车两侧。
亲卫们执意要跟来护卫大元帅一家,这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景无名却摆摆手道:
“不必了。今日我等不过是随意游玩,顺便去探望一下王家村的乡亲们,无需兴师动众。”
他略一思忖,空手前去探望似乎不妥。
于是便吩咐亲卫们速去采购大量雄州当地的特色点心小吃,装满好几架马车,由亲卫们押运至县衙镇公署,作为慰问乡亲们的礼物。
亲卫们领命而去,景无名一行人则先行一步。
众人心情愉悦,一路缓缓行进,沿途欣赏着路边田地里农人辛勤劳作的景象。
农人们瞧见他们,虽觉是富贵人家出行,但见他们并无随从簇拥,也无卫队开道,只道是寻常富户出游踏青,便也未多加留意。
偶有路过的行人,也会向他们友好地问好致意。
景贤淑孩童心性,一路都从车厢的窗户探出小脑袋,好奇地东张西望,对一切都充满新鲜感。
景无名笑道:“我的宝贝,看你这么兴奋,不如过来和爹爹一起驾车如何?”
这提议正合景贤淑心意。
她欢呼一声,敏捷地跳出车厢,从爹爹手中接过缰绳,有模有样地驾驭起马车来。
觉得马儿走得太慢,她忍不住抖动缰绳,脆生生地吆喝道:“走快点!再走快点!”
景无名看着她活泼的模样,脸上漾开宠溺的微笑:“我的宝贝啊。”
马车骤然加速,猛地向前一冲,车厢内的西域仙姬猝不及防,身子一晃,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车厢壁上。
她撩开车帘,带着几分嗔怪道:
“我的小宝贝啊,慢些赶,莫要这般急!”
景贤淑咯咯直笑,清脆的声音随风飘荡:
“娘亲,女儿还嫌太慢了呢!”
弗莉卡和杨润玉见马车突然加速,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奔去,转眼间便拉开了距离,两人连忙催动坐骑,策马追了上去。
不多时,一行人便抵达了县衙。
衙役们认出是大元帅亲临,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进去通报。
雄州县令闻讯,连官帽都来不及戴正,便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点头哈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卑职拜见大元帅!不知大元帅驾临,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起来吧。”景无名语气平淡,“带本王去看看你安置好的灾民。”
县令脸上顿时露出为难之色,搓着手道:
“大元帅,您乃代天巡狩,是万金之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尊贵!那些……那些贱民,污秽之地,实在不敢劳烦大元帅屈尊巡视,恐污了您的贵眼……”
“什么?!”景无名脸色骤然铁青,眼中寒光迸射,“贱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百姓,皆是九州帝国的子民!你身为父母官,竟敢如此轻贱、践踏他们?!”
县令抬头瞥见景无名那山雨欲来的脸色,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双腿如同筛糠般抖个不停,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滚而下。
“大……大元帅息怒!”县令嘴唇哆嗦着,声音发颤,“卑……卑职绝无此意!只是……只是觉得大元帅身份如此尊贵,那些地方……那些普通百姓身上难免有些……有些气味,实在……实在不宜前去啊!”
景无名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看来这县令根本未能领会他的意思,也未曾真正明白为官之道。
景无名幼时,曾与七妹流落街头,做过多年乞丐,深知底层百姓的疾苦与艰辛,因此他内心深处,从未有过半分轻视穷苦百姓的念头。
正是这些穷苦百姓供养着天下,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做官者凭什么看不起他们?!
思及此,再看眼前这县令,景无名只觉更加悲哀。
看来在此人心中,普通百姓与“贱民”无异!
“够了!休要再聒噪,速速带路!”景无名已然不耐,语气冰冷。
县令不敢再辩,只得战战兢兢地在前面引路。
一行人走了许久,七拐八绕,终于来到几间极其破败、摇摇欲坠的大房子前。
大房子内,上百名灾民如同牲口般拥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汗臭、霉味与排泄物的馊气。
所谓的床铺,不过是些破草席、烂麻袋胡乱铺在冰冷潮湿、坚硬无比的地面上。
景无名紧锁眉头,俯身摸了摸那些“被褥”,入手皆是破洞累累的烂布棉絮,薄得几乎无法御寒。
景无名勃然大怒:“这就是你安置灾民的地方?!”
县令哭丧着脸,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大元帅明鉴!县里……县里向来没有预备这些,仓促之间实在拿不出好的被褥,这些……这些都还是其他乡绅临时捐助的,已经是倾尽全力了……”
“区区几百人,就安置成这般模样?!”景无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若遇大灾,波及万人十万人,你难道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曝尸荒野不成?!”
正说话间,几个兵丁抬着几只硕大的木桶走了进来。
他们并未注意到景无名等人也在场,扯着嗓子粗鲁地吆喝道:
“开饭了开饭了!喝潲水了!都过来领潲水!”
那些面黄肌瘦的灾民们闻声,如同饿极的鹄鸟,一拥而上,各自拿着豁口破碗,争先恐后地去盛那所谓的“潲水”。
景无名是北方人,一时不解“潲水”为何物。
他走近几步,定睛向灾民碗中看去——只见浑浊如水的稀粥里,可怜巴巴地漂浮着几片发黄的烂菜叶,粥水稀薄得简直能清晰地映出人影!
景无名胸中怒火瞬间冲天而起,厉声喝问:
“灾民们就吃这个?!这就是你给他们吃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