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无名本想再三推辞,话到嘴边却又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景贤淑像只欢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地闯了进来,清脆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沉静。
“爹爹!”她一眼就瞥见了父亲手中的物件,带着孩童般的好奇与娇憨,不由分说地扑过去,一把就抢走了景无名指间那张金灿灿的黄金贵宾套票,举到眼前仔细端详,“这是什么好东西呀?”
陈伶骤然见到景贤淑,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惊愕,连忙躬身,态度恭谨无比:
“草民拜见大小姐!”
这并非虚礼,景贤淑乃是当朝大元帅、尊贵的平北王景无名的掌上明珠,生来便沐浴着无上荣光。
而他陈伶,纵是名动四方的梨园名角,在真正的权贵面前,地位依旧如云泥之别。
“叔叔!”景贤淑全然不顾这些,她仰起小脸,扑闪着那双明亮如星辰、不染尘埃的大眼睛,带着纯真的探究看向陈伶,“您就是那位唱戏唱得特别好听的叔叔吗?”
“大小姐明鉴,”陈伶再次深深施礼,姿态谦卑,“正是在下。”
得了确认,景贤淑立刻转向父亲,小脸上满是雀跃和央求:
“爹爹!咱们是不是要去看这位叔叔唱戏呀?是不是?”
被女儿这般满怀期待地盯着,景无名心头那点推拒之意顿时烟消云散。
他无可奈何地瞥了一眼那已被女儿手里攥着的黄金票券,只得含糊地应承道:“好吧,好吧!去看去看。”
陈伶将景无名这应承之语听得真切,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下。
刹那间,他原本略显拘谨的脸上如同拨云见日,登时阳光灿烂,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他强压激动,赶紧恭敬行礼:
“大元帅既已应允,草民感激不尽!草民先行告退,定在四海戏院焚香洒扫,恭候大元帅与小姐明日大驾光临!”
景无名出于礼数,起身欲送。
“大元帅留步!”陈伶却连连摆手,态度坚决异常,几乎是倒退着出了门,“岂敢劳烦大元帅相送,折煞草民了!”
待到陈伶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景无名才牵起女儿的小手,父女俩一同回到内室。
景无名将那两张惹出“麻烦”的黄金贵宾套票展示给西域仙姬、弗莉卡和杨润玉等人看。
她们交换了个眼神,最终都懒洋洋地表示:左右也是闲来无事,那明晚便去瞧瞧热闹也无妨。
翌日清晨,朝露未曦,李青德将军与司马盾学士便联袂来到景无名下榻之处。
三人聚在书房,就进驻雄州府衙署接管公务以及前往军营巡视的各项具体安排,进行了详尽的商议。
这雄州府地,驻军本就不多,满打满算也就几千人马,规模有限。
因此,无论是府衙的接管还是军营的巡视工作,都进行得颇为平顺,并无波折。
景无名尤其不放心地方治安,在部署完毕时,特意沉声叮嘱李、司马二人:
“雄州虽小,然鱼龙混杂,务必查清此地可有什么盘踞的黑恶势力。若有,打击力度绝不可手软!务求根除,以安黎庶。”
他知道,这种地方,虽然是山区,但商贾南来北往,非常容易滋生黑恶势力。
他本人并未亲自参与府衙账册的核查与军营点验等繁琐公务。
白昼时光,他便换上常服,带着几位同伴,如同寻常富商一般,在雄州府城各处“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买雄州特色小吃,酥脆的糖油果子、香气四溢的卤豆干、软糯香甜的米糕,包裹好放入行囊。
行走在熟悉的街巷,马蹄踏过青石板路,他不禁忆起上次途经此地时曾造访过的凌家村,那村中景象历历在目。
于是,一行人便骑马驾车往城郊行去,车轮辘辘,踏过郊野小径,决定再去那凌家村看看光景。
然而,当他们踏入那片熟悉的土地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人心头微沉。这凌家村,时光仿佛在此凝滞,房舍依旧低矮破败,土墙斑驳,茅草稀疏;
田垄依旧稀疏荒芜,作物蔫蔫;
村民们脸上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愁苦与麻木,眼神空洞,几乎什么改变也没有,与他记忆中离去的模样一般无二,仿佛岁月不曾在此流淌。
举头看天,乌云密布,沉甸甸地压着四野,天色昏暗,眼看就要下雨了。
找个地方等于避雨,等于过后再走吧。
景无名一行便匆匆进了一个路边的破旧廊亭避雨。
刚进亭中,却听得断断续续的读书声。
景无名好奇,循声望去:“谁在读书啊?”
却见廊亭内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衣衫褴褛,赤着双脚,正捧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
一边侧耳仔细在听远处随风飘来的、不甚清晰的私塾读书声,自己也跟着小声、磕磕绊绊地读。
小男孩见这么多人进来,衣着光鲜,顿时显得局促不安,不好意思地往边上挪了挪位置,几乎缩到了廊柱的阴影里。
景无名好奇地打量着他,这孩子眉清目秀,眼神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怯懦。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了,走上前蹲下身,尽量放柔声音:
“小朋友,你怎么不去私塾读书啊?”
话刚出口,目光扫过孩子那身打满补丁、沾满泥点的衣裳和光着的脚丫,随即他又明白了:
这孩子一身破破烂烂,哪里有钱读书?怕是一个铜板也拿不出。
小男孩非常不好意思地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景无名,小脸涨得通红,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没说话,又赶紧低下头,手指紧紧捏着那本破书的书页,继续艰难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小朋友!”景无名心中泛起一丝酸涩,语气更为温和,“你怎么不去私塾读书?”
小男孩头垂得更低,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那读书的声音更小了,几乎听不见。
“走吧,带我去你们村私塾看看。”景无名站起身,发出请求,心中已有了计较。
小男孩见景无名一行穿着华丽,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也不敢得罪,犹豫片刻,也就没有拒绝,带着他往私塾的方向走去。
“无名。”西域仙姬在廊亭内唤道,“那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吗?”
“姐!”景无名回头应道,“你们就在这廊亭等我回来吧,我去去就回。”
小男孩带着景无名,循着那越来越清晰的琅琅读书声快步走过去。
刚走到私塾那覆盖着陈年茅草的瓦檐下,一阵狂风猛地刮起来,卷起地上的尘土。
景无名和小男孩刚刚站稳,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急促地砸落下来,打在瓦片上、地上,溅起一片水雾。
雨越下越大,毫无停歇之意,简直成了倾盆大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不好!景无名透过敞开的破旧木门望去,私塾内竟也在下雨,雨水正从屋顶多处破漏处哗啦啦地灌进来!
私塾内的孩子们和那位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长衫的先生正手忙脚乱,慌忙找来木盆、陶罐四处接雨。
但屋顶漏点太多太密,接了这里,接不了那里,雨水肆意流淌,地上已是一片泥泞。
先生和孩子们身上很快就被淋湿了大片,狼狈不堪,简直和淋在露天雨里差不多。
然而,令人动容的是,他们都下意识地把手中或怀里的书籍紧紧抱在怀中,用身体遮挡着,唯恐被雨水淋湿损毁。
落雨哗哗响,如同天河倒泻,雨水猛烈地冲刷着土筑的墙壁,本就松散的泥土被迅速冲走、融化,墙壁肉眼可见地软化、剥落,整个私塾的土墙都在剧烈地颤抖、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已然摇摇欲坠!
景无名大急,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急忙冲进私塾,顾不得满地的泥水,对着里面惊慌失措的人群放声大喊:
“快出去!快出去!危险!墙壁要塌了!危险!”
私塾内所有人猛然间见一个陌生、衣着华贵的青年闯进来大喊危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吼声惊得愣住了。
景无名站在私塾内,眼睁睁看着房间的土墙,在暴雨的冲刷和重压下,猛地向内倾斜、扭曲,伴随着令人胆寒的断裂声和泥石滚落声——
整片墙壁轰然坍塌下来!
瓦砾、泥块、断木如雨点般砸落,所有人的性命,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