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辽拎着那颗首级进帐时,帐口的风正卷着细雪,像给乌木罕的乱发又镀一层霜。
夙柔坐在火盆旁,指尖拨着炭,火光映得她眸色极静。
“确认过了?”她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帐子瞬间收声。
“回夫人,”黄辽单膝跪地,“东部旧部三人,牙帐亲卫五人,都验了刀疤与缺耳,是乌木罕本人。”
夙柔“嗯”了一声,抬手。
那手仍缠着昨夜新换的细布,白得刺眼。
“拿去喂狼,”她淡淡道,“别喂太饱,留点胃口,省得它们夜里嚎得难听。”
黄辽领命而去,雪地上拖出一行暗红。
宫煜从屏风后转出,身上只披一件玄狐大氅,领口敞着,锁骨处还留着夙柔昨夜咬的齿痕。
他俯身,把她的手握进掌心,指腹摩挲那层新茧。
“解气了?”
宫煜知道她帮着安德烈报仇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为了要报当初那个假夙柔冒名顶替她的仇。
夙柔心眼不坏。
但睚眦必报。
夙柔抬眼,眸里映着炭火,也映着他。
“一半。”
“另一半呢?”
“回南国,当初十一皇子上位,那群送东西从中阻挠,我得回去,给他们一口。”
宫煜低笑,吻了吻她缠着布的指尖,尝到一点血锈。
“那就回。”
三日后,大漠边缘的晨雾尚未散尽,营地已拔帐。
安德烈站在最远的那座沙丘,银甲未卸,胸口箭伤却再绷不住,渗出血色。
他望着夙柔被宫煜抱上马背,她回眸,遥遥冲他颔首。
那一瞬,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初次见到夙柔的时候,半大点的女子刚及笄,野心勃勃……
如今她眼里再不是少年意气,而是烽火淬过的沉静。
他抬手,按在左胸——那里除了伤,还有一句再没机会出口的话。
安德烈想过无数种可能,若是当初在荆州附近遇到夙柔的时候,将她带回来就好了。
若是当年自己再强势一点,要夙柔跟自己联姻就好了……
可现在木已成舟。
安德烈知道自己留不住夙柔这样的女子。
她这样一个无拘无束的女子。
就算是在大漠,也绝不是靠着王权就能将她留在身边,叫她老老实实当自己的金丝雀的。
“愿你平安,”他轻声道,像把最后一点执念也揉进风里,“也愿我,终有一日能忘。”
驼铃远,尘沙起。
回程的队伍在雪岭与戈壁的缝隙里蜿蜒,像一条静默的河。
夙柔与宫煜并辔而行,她忽然回头,最后一眼大漠,只见玄风盘旋于高空,鹰唳一声,似作别。
黄辽让南国的将士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只需要夙柔一声令下,就能触发离开大漠返程。
王城。
御道两侧朝臣列班,山呼千岁。
夙柔已经上了马车。
宫煜怕她在路上劳累,特地叫人弄来的马车。
她上去瞧了瞧,掀帘下车,兴致冲冲的跟宫煜说,“这马车当真是好,路上累了还能躺着歇……”
赤金凤翅盔尚未除,便听见内侍尖嗓:“十九公主——薨——”
那声线像钝刀划破绸缎,尾音却突兀地打了个颤。
夙柔脚步一顿。
什么情况??
十九公主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
宫煜已握住她腕,低声道,“不是薨,是‘危’。”
安德烈自宫门内疾步而出,披风下铠甲未卸,眼底血丝纵横。
“夙柔,”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十九……割腕。”
寝殿深处,龙涎香混着血腥,甜得发腻。
十九公主躺在烟罗帐内,腕间白绫层层,仍渗桃花色。
她脸色比衾枕还白,唇却艳得异常。
回光返照的美。
看见夙柔,她眼珠动了动,泪便滚下来,像断线珍珠。
夙柔蹲身,指腹擦过她泪,却擦不干。
“我杀了他的,为何还要做傻事?”
十九公主笑了,那笑比哭还让人心揪。
“那便好……”
她喘息,忽然抓住安德烈衣角,指甲掐进他臂甲,“阿烈,你杀了我吧,那畜生玷污了我!我不要剩下那种人的孩子!!”
殿中死寂。
铜炉里爆出一声炭裂,惊得医官扑通跪倒。
夙柔的指尖在袖中收紧,骨节泛青。
十九公主被乌木罕掳走,他一个毫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在敌军的营帐之中会发生点什么,夙柔想过。
所以马不停蹄里的跟着安德烈去找被乌木罕掳走的她。
结果还是晚了。
毒婆被唤来时,携着一身药草苦。
她俯身探脉,又翻开十九眼睑,最后冲夙柔点了点头。
那一点,像给死刑犯最后画押。
殿外廊下,风卷雪砂,拍窗如鼓。
夙柔低声问:“乌木罕……是不是早对她有觊觎?”
毒婆用只有两人能闻的声音道,“东部旧俗,可汗初夜需留王室处子血,以示臣服,乌木罕……等的就是十九公主落单的机会。”
夙柔阖眼,再睁开,眼底一片寒潭。
清白对于一个姑娘来说,至关重要。
不管是中原还是大漠,都是如此。
十九公主在乌木罕那儿没了清白,加上安德烈一直没有跟她完婚,这心里的疙瘩越来越大。
现在就想一死了之……
夙柔不喜欢十九公主,但是也不讨厌她。
眼睁睁看着一个好好的生命从自己眼前流逝吗?
十九公主这个心结,其实很好解,让安德烈娶了她就行。
回寝殿,她遣退所有人,只留安德烈。
夙柔坐在榻边,声音轻得像雪落。
“贞洁而已,玷污你的人,也已经死了,我让安德烈娶了你可好?”她握住十九指尖。
十九公主眼神空洞,先前那样对夙柔,她竟然是这个时候第一个来替自己做主的?
十九公主有点委屈,“我脏……”
“脏的是乌木罕,”夙柔俯身,额头抵着她额,“你若是死,便坐实了这脏,你活,脏的就是他遗臭万年的名。”
她声音低哑,却字字如钉。
她抬起头,看向站在一边的安德烈,“我的话,你可有异议?”
安德烈愣了一下,“我不在乎那种鬼东西,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