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柔打断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是什么?没有只是!我跟宫煜不走了,你们俩成完婚我们再走!”
大抵是觉得感动,十九泪如雨下,却不再说“杀了我”。
殿门外,宫煜背手而立,雪落满肩。
他听见夙柔那句“最稳妥的法子”,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逝的阴鸷。
当夜,王城飘雪。
夙柔回了她跟宫煜的住处,甫入门,便见庭中跪了一地医官。
“干啥呢?”
宫煜立于廊下,手里把玩着一只青白瓷瓶。
他声音极淡,“十九公主被安德烈率先送回来之后,侍女从她换洗的衣服里面找到的,是保胎药,乌木罕……想让她活着,他好像,喜欢十九公主。”
夙柔脚步微顿,雪落在她睫毛,化成水珠滚下,“你这样的想法够大胆的。”
夙柔并不认可宫煜这种猜测。
乌木罕要是喜欢十九公主,何必这样将新王安德烈赶尽杀绝呢?
在这之前就应该,跟大漠之王求娶十九公主,让她快点儿成为自己的王妃才是。
说到底的,他那么针对安德烈,不还是为了王的位置?
不过……
十九公主喜欢安德烈的事情,这事儿挺明显的。
乌木罕没有求娶十九公主,便是因为不想要那样的方式得到她。
那也不对啊??
夙柔歪了下脑袋,看着满院子的医官,有点儿不知所措。
“宫煜,我不喜欢猜男人的心思,更何况还是个跟我没什么关系的男子,是九公主的事情已经定下,她只有嫁给安德烈才能解开心结,咱们俩等着吃席就好啦。”
夙柔想问题很简单。
就连他们俩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有点莫名其妙的。
宫煜属于主动的那一方。
宫煜伸出手,替她拂去吹乱的头发。
好好的一张脸,却有一条狰狞的伤疤。
跪在院子里的医官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却不小心跟夙柔的目光对上视线。
然后被吓得瑟缩了一下。
夙家嫡女,举世无双。
当真不是寻常女子能做到她这样的。
脸上顶着一条伤疤就出来了。
夙柔温温一笑,“叫他们会在这儿也是煞风景的很,叫他们下去吧,我要歇息了。”
宫煜摆摆手,“好。”
侯在在一旁的黄辽赶忙上前来,冲跪在地上的那群医官摆了摆手,“走吧,回去吧,我家将军和夫人染你们回去。”
夙柔脱了外面披着的狐裘,整个人倒在床上,屋子里燃烧着火盆很是暖和。
他们跟乌木罕这一仗打了一年,这又到了冬天。
宫煜将夙柔随手乱扔的衣服放在椅子上,“明日去找商队,跟他们买只小羊羔,回来烤了,给你补补身子。”
夙柔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起来,“咱们一直没有回去,阿爹他们可有担心?我倒是忘了一件事,我失踪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跟阿爹报过平安呢。”
宫煜失笑,“早在我找到你的时候,就已经传信回去了,他们平安无事,不必担心。”
夙柔没想到的,宫煜想到了。
她在战场上,完全就是没有后顾之忧的。
夙柔将腿放在宫煜的腿上,“大漠冬季倒不是很冷,等咱们从大漠回去,估计难过已经开春了。”
宫煜说,“睡吧,我们回去,南国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你。”
十九公主的身孕,是王室丑闻。
乌木罕要是没死的话,估计会把这个孩子当做筹码来跟安德烈谈条件。
乌木罕继任的时候,原先的大漠之王就已经准备要把位置让安德烈来做了。
王城之中,现在就只剩下十九公主这一个先王留下来的子嗣。
按照规矩,先王留下的子嗣为了防范有谋权的意图,会被全部刘芳变成奴隶。
十九公主作为未来整个大漠的大妃留了下来。
安德烈不会留着十九公主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但他可以保十九公主,更要保住大漠的颜面。
大漠的夜风带着砂砾刮过最后一片营地。
帐外篝火噼啪,断弦的马头琴卧在残灰里,像一具未寒的遗骸。
夙柔立在逐渐熄灭的火光旁,风把她的兜帽吹落。
她耳畔仍回响着白天在军鼓与沙浪里升起的喧闹:驼铃、铜锡鼓、胡笛合奏,两门亲兵伴着部族长者的祝词把并蒂花系成结。
那是一场与中原的习俗截然不同的婚礼。
安德烈换了大红织金的提花长袍,头戴雄雉羽的王冠,十九公主面纱半覆,却在跳火圈时笑出清脆声,掀起的银铃叮叮当当落满许多人的耳朵。
夙柔远远看,却被宫煜忽然拽住袖口。
“大漠的嫁衣果然好看。”
她轻声感叹,“竟把骆驼柱当成喜极而泣的座,新娘从沙丘顶端滑下来,像鸽子从天而落。”
话一出,宫煜掩不住笑:“我拿朝堂牌位给你做了个秋千算什么?”
语气漫着酸意。夙柔逗他,“牌位被我闭眼求婚时坐断了。”
两人便这样在席里互相伸手抢卤驼蹄喝大口骆驼奶酒,耳旁祭司的诵经声混着醉意渐远。
天方微亮,送行的队伍沿驿道站列。
十九公主还睡在洞房,只剩新郎安德烈一人送他们。
大漠凌晨冷得骨头打颤,他竟连最外层的皮裘也没穿,胸膛上映出孤星的反光。“我等你再来。”
他张开手,像要与风沙拥抱。
宫煜先皱眉,撩袍下马,顺手丢过去厚厚的阿曼尼披风:“你就不能在她面前穿多点?”
这披风刚落安德烈臂上,又被他掷回去,“南国干燥,不留汗味,给你,省得夙柔路上受冷。”
宫煜眯眼,“最好连披风也不用穿,真光着送她。”
夙柔在马车窗口咳了一声。两位男人同时回眸。
她朝安德烈摆手:“我们真走了。下回带上十九来玩。”
三声鼓响,车轮沿新辟的御道碾压尘沙,从大漠到南国须得七日七夜。
出关那刹那,夙柔撩开车帘最后朝安德烈看了一眼。
那少年骑在骆驼上,赤铜色的脸被黎明照得如铸件,她胸口忽然生出一点涩。
仿佛有人把塞外的沙吹进南国的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