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拔剑,剑尖挑起地上一截燃烧的木柴,直扑乌木罕面门。
火光照出男人眼底一闪而逝的讶异,他侧身避过,弯刀已出鞘。
宫煜同时动了,身形如鬼魅,剑光直取乌木罕咽喉。
三人交手,电光石火。
夙柔左臂伤口崩裂,血顺指尖滴在泥地,绽开一朵朵暗色花。
她却越战越勇,剑招大开大合,像要以命换命。
乌木罕忽然后撤一步,抬手击掌。
四周火把瞬间高扬,照出埋伏的弓箭手。
密密麻麻,箭尖全对准夙柔。
“住手!”安德烈厉喝,剑尖抵住乌木罕胸口,却只刺破一层皮,渗出一点血珠。
乌木罕笑,指腹抹过那滴血,轻轻舔去:“你刺深一寸,她便成了刺猬。赌么?”
安德烈手腕微颤。
夙柔忽然伸手,握住他剑锋。
血立刻自她掌心涌出,沿剑身滑下,滴在乌木罕靴面。
“安德烈”她轻声道,
安德烈瞳孔骤缩。
乌木罕挑眉,似笑非笑。
字音未落,远处忽起一道尖锐哨响,像夜枭啼哭。
下一瞬,山脊两侧亮起无数火把,竟是大殷援军至。
宫煜率部杀到。
乌木罕脸色终于变了。
夙柔趁机反手一剑,逼退身前弓箭手,拽住安德烈跃下山崖。
夜风猎猎,她听见自己心跳,也听见安德烈的心跳,两颗心贴在一起,像要撞碎胸腔。
下坠途中,男人忽然伸手,将她按进怀里,翻身做垫。
“夙柔,”他最后的声音散在风里,“愿你平安,愿你顺遂,事事如意,长命百岁,我死后……十九公主和大漠望你能替我守好。”
崖底是湍急支流,两人被水流冲散。
夙柔再睁眼,天色已微明,东方泛起蟹壳青。
她躺在一片芦苇滩,掌心仍紧攥一片玄甲碎片,边缘割进肉里,血已凝固。
安德烈护着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叫她平安无事……
她踉跄起身,望向崖顶——那里,乌木罕的帅旗仍在风中猎猎,像一条不肯褪去的黑鳞蛇。
她转身,一瘸一拐走向晨曦,背影被拉得很长,像一柄即将重新出鞘的剑。
而远处,有铁骑踏水而来,为首之人银甲朱袍,高举大殷王旗。
是宫煜。
主营火光冲天。
已成修罗场。
大漠东部的夜袭兵潜伏在沙中,在木栅下凿开洞穴,长钩撬翻主帐。
守卫高喊着“保护王”,声音被利箭贯穿而散。
风起时漫天火星载着羽箭,映在安德烈盔甲上,像猝然盛开的石榴花。
安德烈却自愿站在最显眼处。
他提长刀守帐门,口含苦笑:只有在此处,才能保全部下不至被乱兵追杀。
他要拖延,拖到大漠各部相信他没死在今晚,拖到夙柔回来救的人,只有她爱的人。
箭啸划空。
一支穿甲重箭破风声轰隆,直钉安德烈胸口。
那箭力道极狠,他跪倒,嘴角溢出殷红。
夙柔的目光却越过他——火光尽头,一道黑影掀了面甲,风扬起碎发,露出宫煜本相。
他拔刀、翻身上马,却不是冲向安德烈所在,而是扭头奔向马道,那儿站着终于赶返的夙柔。
“宫煜!”夙柔怒喝。
宫煜隔着火与箭,一把攥住她手腕:“我夫人若有半点擦伤,谁赔?”
而安德烈勉力立起来,扬头看见她被人紧握的手。
那一刻火舌舔过他的脸,映出他眼底纵横的血色。
“乌木罕的人在西侧诱我,对吗?”她问。
玄风长啸一声,俯冲掠过两人头顶。
宫煜点头,“他们要擒你,以你要挟安德烈退兵。”
夙柔反握宫煜手,“厮杀不是今晚全部,”
她声音极低,“最后一次了,跟我。”
说完她飞身上马,奔向敌军主力;宫煜紧随在她马后,像影子贴紧本主。
东面雪岭,乌木罕单人立于山巅。
见轻骑入围,他哈哈大笑:“夙柔!久候。”
掌心摇晃一只青白磁瓶,瓶上沾血。
“哑药解药。”乌木罕砸碎半个瓶身,药粉在风里飞,“想要救那个人,你跟我来。”
夙柔眼梢扫过。
雪下埋伏几十弓弩,原来这不是局,是死局。
她咬紧唇角,竟笑了:“我只想要你的命。”
她一挥手,玄风俯冲而下——鹰隼的翅刮断弓弦,惊起弓手暗号混乱。
几乎同时宫煜长鞭甩出,钩住乌木罕脚腕,硬生生把他从山脊上拖下。
二人交手电光火石。
夙柔以刀背击碎药瓶,药粉散在空气,染得月光似霜,乌木罕手中已成空拳。
他怒吼,拔马冲向夙柔——却在她刀锋前两步被宫煜踹下马,面贴雪地。
宫煜一刀挑断他咽喉,干净利落。
大战只持续了不到一盏茶。
夙柔回望主营,营火已燃成曦色。
玄风再振翅,带回给弓箭手的暗号。
雪岭两侧潜伏的岗哨引弦待发。
待东部余兵退至山口,早埋伏的弓弩齐发。
呼啸声藏了猎杀者的冷嘲,羽箭贯穿每一具逃亡的背。
血从雪岭倾泻成河,汇进夜。
夙柔下令“不留一俘”,那嗓音冷得连她自己都陌生。
风与火渐渐息。
营前空地,宫煜弯腰拔出安德烈胸口的箭,随手折断箭头,嗤笑:“掳走我夫人的账,我先给你留着。”
他将安德烈转移到担车上,手却攥得死紧——终究明白他们在远帐里放不下的,是一段凌驾于权谋的心软。
夙柔蹲下去替安德烈拭血,指腹却一直在颤。安德烈握住她腕,声音破碎,“……你选他,只是因为喜欢他。”
夙柔垂眸:“是。”
安德烈苦笑一声,血顺着唇角滴在衣襟,像一朵颓败的花。
他忽而抬手抓住她披风,力度却比风更轻:“可惜了我这颗真心。”
说罢缓缓闭眼。宫煜站在两步外,背对二人,肩膀微不可视地抖。
只有夙柔知道他在强忍情绪,忍自己曾经把情敌推到死路尽头的那份悔。
东方显出鱼肚白,几缕光刺破乌云,冰川雪岭尽披金羽。
夜战尸体已开始僵硬,营地却在细微处燃起新的炊烟。
他们要活,要生火,要喝熬得稠浓的肉粥驱寒。
宫煜把安德烈抬进医帐,顺手扣紧夙柔手指:“阿柔,大战后先包扎再讲话,否则我亲自来。”
语气仍旧轻佻,却已不大能让人辩出真假。
夙柔低笑。
他说这句话时垂眼替她系盔绳,指尖掠过她耳畔碎发,“夙柔,我从未用‘我愿意’哄过你,这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
雪粒被晨风卷起,打在营帐上沙沙作响。
远处传来大漠第一批苏醒的驼铃,脆而温暖。
玄风栖在旗杆顶,抖羽颔首,像把整片天都俯首给了他们二人。
夙柔合眼,战场血腥味被淡淡粥香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