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正三刻,宫墙外骤然炸起一声尖利竹哨。
那哨音像一柄冷刃,贴着琉璃瓦划破暮色。
紧接着西廊升起红焰,火油味混着桐焦气息顺风卷入花园。
他们住的客栈,距离王城的位置并不远。
王城这么大的动静。
坐落在附近的建筑也能感觉到明显的振动。
夙柔猛地起身,罗衫的流苏扫落桌上的玉盏,“铛”一声碎得清脆。
黑暗中,夙柔的目光看向窗外,外面灯火通明,半个天际都被火光染红。
身边传来宫煜的声音,“是东部的火令。”
宫煜脸色刷地沉下去,转身将她挡在身后。
“你一直不出面乌木罕就有所行动了,你待在此处别动,我让黄辽过——”
“不。”夙柔按住他的腕。
她的掌心滚热,却异常坚定,“别跟我分开,这十有八九是个调虎离山的计策,我们去找安德烈和老太婆,不管是你还是我,只要让安德烈自己一个人待着,东部就有机会对他下手。”
安德烈要是死了。
按照大漠的规矩。
乌木罕是能成功继任的。
在大漠,他们以强者为尊。
谁的拳头硬,谁就有话语权。
先前东部让假夙柔冒充她,这笔账她要算。
而她三番四次的破坏了东部的计划。
乌木罕想弄死她的心,不亚于想弄死安德烈的。
宫煜给她披上衣服,“你在屋子里待着,我去找她俩,东部提前有所行动,还好我们也提前有多防备。”
南国前来支援的兵力,已经被宫煜安置妥当了。
宫煜套上衣服,然后从外衫口袋中摸出一个信号弹塞进夙柔手里,“若是遇到危险,你就点燃这个,朝着天空发出去就行,黄辽会带着人过来的。”
安德烈和老太婆的房间距离夙柔的房间并不远。
宫煜怕自己只是离开夙柔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她就会遇到什么危险……
宫煜从房间离开之后,夙柔也没赖床了。
她从床上下来,将头发用红绸绑在了一起。
今天晚上,乌木罕不让她睡个好觉,那么乌木罕也别睡了!
距离夙柔按照约定去见乌木罕的时间其实还早,但她这么淡定,反而让乌木罕有些不淡定了。
夙柔不着急。
乌木罕急了。
十九公主还在他们手中。
夙柔其实完全可以不用去管的。
但十九公主对于安德烈的意义,她知道。
她不希望大漠之王的位置落在一个她讨厌的人的手里。
走出房间。
安德烈和宫煜他们也刚好从房间里面出来。
看样子,似乎是准备来找她。
夙柔说,“我们就按照原先的计划,我跟宫煜去吸引乌木罕的注意力,安德烈你趁机去找十九公主的下落。”
乌木罕若是出现在这儿,而不是跟之前一样叫手下帮他跑腿。
那么十九公主定然也是被他给带了过来的,因为他需要借助十九公主来要挟安德烈。
安德烈看着夙柔,“万事小心,注意安全。”
夙柔点点头,跟宫煜率先离开了客栈。
宫煜找了个空着的地方,拉了信号弹。
十万禁军在城外蓄势而发。
夙柔瞧着面前黑压压一片的人。
“不是……小皇帝不是都把玉玺给你了吗?怎么就调了这么点儿人?”
黑夜中,夙柔眼神幽怨的看向宫煜。
他愣了愣,这么点儿人?
“你想要多少人?这些只是就近,来的快的,我们又不是攻打大漠王族,区区一个东部,这点儿兵力绰绰有余。”
夙柔抿抿唇。
十万。
一点儿也不多。
她觉得起码要三十万吧。
她阿爹当年攻打南国的时候,便带了三十万一举拿下。
率领三十万大军。
这得多帅。
夙柔来的时候,是跟宫煜骑一匹马的。
她翻身下马,“十万就十万吧,整个东部怕是也没有这么多人的。”
夙柔勒马立于高坡,银甲映出最后一抹霞色。
她抬眼望去,乌木罕的连营沿黑水河一字排开,篝火初上,照得胡帐金顶熠熠,仿佛巨兽伏在暗处磨牙。
宫煜仍不语,俯身替她理好鬓边散落的碎发。
那动作极轻,仿佛她是一件易碎的瓷,可掌心茧却刮得她肌肤生疼。
半晌,他才开口,嗓音低哑,“你若少一根头发,我便让乌木罕全族陪葬。”
夙柔扬鞭,马嘶人立,玄甲铁骑如潮水般随她冲下高坡。
尘沙扬起,掩住宫煜最后那一眼。
他眼底燃着两簇幽火,映出她背影,像要把那道剪影烙进骨缝。
黑水河畔,乌木罕正倚栏饮酒。
探子来报,说夙柔率三千轻骑夜渡,直扑东翼粮库。
他挑眉,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出一圈涟漪,像湖面乍破。
“美人急不可待,竟亲自送上门。”男人指腹摩挲杯沿,唇角勾出玩味,“传令,左翼退后五里,放她进来。”
副将愕然:“可东库囤着过冬的粮草——”
“烧了就烧了。”乌木罕抬眼,眸色深似枯井,“只要钩住夙柔,还怕钓不到宫煜与安德烈?”
他话音未落,忽听帐外号角急响,一声比一声尖利,像利爪撕破夜幕。
亲兵掀帘而入,满脸是汗。“殿下,安德烈带人潜入后营,烧了马厩,劫走十九公主!”
乌木罕手中酒盏“咔嚓”碎裂,瓷片割进掌心,血与酒混作一处。
他低低笑了一声,嗓音却冷得像淬冰,“好一出调虎离山。”
副将单膝跪地:“可要回援?”
“回?”乌木罕舔去掌心血迹,眼底幽光闪动,“不回,传令全军,收紧口袋,把夙柔困死在东岸,宫煜敢劫人,就得拿命来换。”
他抬眼望向帐外,黑水河波涛翻涌,像一条伺机而动的巨蟒。
马蹄踏碎燃烧的粮车,火星溅上她披风,瞬间燎出焦黑小洞。
风一吹,披风扬起,像一面残破的旗。
“夙将军,前方发现乌木罕伏兵!”副将嘶声禀报。
夙柔抬眼,黑压压的胡骑自两侧山脊俯冲,铁甲映火,恍若地狱开闸。
她冷笑,反手拔剑,剑光如匹练划破夜色,“变阵,雁翎!”
三千轻骑瞬间裂成两翼,刀锋向外,像一柄缓缓张开的折扇。
夙柔纵马立于扇骨正中,长剑所指,寒光倾泻。
第一波冲阵,她以伤换命,左臂被箭矢擦出一道血槽,却借势劈开敌将咽喉。
血溅在她睫毛,眨眼间被雨冲成淡粉。
第二波敌军再至,她已觉体力渐竭,虎口震裂,刀柄滑腻得几乎握不住。
就在此时,东南角忽起一道红色焰火,直冲夜空。
那是安德烈得手的信号。
十九公主安全了。
夙柔心头一松,却听身后马蹄如雷,乌木罕的帅旗竟亲自压来。
男人披黑金大氅,弯刀映月,像一柄出鞘的妖刃。
“夙柔,”他遥遥唤她,声音裹着风,“你烧我粮草,我擒你本人,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