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中,李嘉的眼神飘忽不定,不时向外瞧,都被绮眉看在眼中。
真真的,偷得到不如偷不到。
怕是现在李嘉正抓心挠肝地想着吧。
李嘉和李仁不同,李仁从小便在争斗、虐待中磨没了风花雪月,他过于务实。
哪怕对图雅,也是在经历生死中一点点由情欲与占有欲变成了情分。
对绮春则是敬重与佩服多与爱,他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感情。
李嘉自小在销金窟中长大,精通音律、舞蹈。
能品出酒的年份,茶的产地,只要和吃喝玩乐沾边的,样样门清。
柳儿弹得天籁般琵琶曲,李仁只觉悦耳却并不知好在哪里。
这些东西在李仁看来是浪费时间的雕虫小技,但凡取悦于人的,莫不如此。
李嘉能被柳儿的舞打动,因他能鉴赏出柳儿的确舞技高超。
若非从小苦练,跳不成那样。
她的美,在跳舞时是流动的,更加诱人。
至于取悦人这件事,做为从小被取悦到大的男人,他毫无知觉。
“听说……愫惜最近在练习弹琵琶?可是真的?”
愫惜一时愣住,绮眉挑的新居离锦屏院近,练习时会传过去隐隐乐曲之音。
只是有时如飞雪初降、鲜花盛开,有时如拉锯劈柴。
以至绮眉对于琵琶能发出的声响,有了新的认知。
绮眉听多了也觉愫惜没什么乐器天赋。
日夜苦练,现在好歹能弹出个简单的曲子。
“王、王爷怎么知道?”愫惜有些紧张,“我这件事是保密的,想给王爷个惊喜,如今还没学成……”
“无妨啊,弹成什么样,让爷听听,给你指教指教。”
绮眉就知道李嘉为了见柳儿会找借口,他真急不可耐啊。
“爷既然想听,那便弹一支吧,不过咱们有话在前,只弹一支,爷要觉得好,可要打赏啊。”
绮眉掩嘴笑道,喊丫头取琴与箫。
她知道单凭愫惜那两下子,跟本是在出丑,自己须得和一和,方能入耳。
李嘉头一次知道绮眉会乐器,很有些惊喜。
两人和作的曲子是绮眉自己谱的简单调调,专为愫惜练习指法所用。
愫惜轻轻一划,李嘉听音便知用了好乐器。
那把价值千金的“龙吟”,是绮眉的陪嫁。
如今被愫惜捧在怀里,声音穿云裂玉,很合适弹奏铿锵铮鸣之曲调。
绮眉将箫放在唇边,和着琵琶,一同奏响她谱的“水调歌头”。
愫惜轻启朱唇吟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琵琶曲弹得勉强成调,但让人惊喜的是绮眉的箫。
她吹得这样好,调子起时不疾不徐。
低回处如故人私语,轻细委婉。
高昂时又似雁掠长空,清旷疏离。
一曲终,连空气都留着淡淡余韵,让人舍不得说出一字破坏这悠然的气氛。
李嘉半晌没说话,回过神鼓起掌来,由衷赞道,“成婚数载,竟不知绮眉擅曲。”
“雕虫小技惹王爷笑话。”
“这曲子有大师风子建之韵味。”
“妾身的箫正是风大师所指点。”
“哦?那我妻还会旁的乐器?”
“不敢献丑,今天就到这儿吧。”绮眉客气地拒绝了。
又道,“这东西徐家不赞成女子学它,说是……没什么用处,都是玩意儿,消磨人的意志。”
“妾身淘气,见哥哥们可以学,我也跟着学了几天。”
大家交口称赞,说愫惜弹的也好,王妃和的更精彩。
只有云娘勉强笑着,脸都酸了。
她入府时信心满满,她识字又读过书,会作画,自以为在王府也是多才多艺的。
不想这里竟是个藏龙卧虎之处。
而且绮眉说自己会弹琴时的表情,像会什么见不得人的奇技淫巧似的。
“若玉珠已生过孩子,再跳上一舞就更好了。”李嘉意犹未尽。
宴席上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云娘。
席散,李嘉仍和云娘一起离开“瑶仙苑”,可云娘已觉两人隔着层什么,没了亲密无间之感。
出门时,李嘉再次向偏厢房看去,一扇窗亮着昏暗的光。
窗上映着一道剪影,十分秀美,引人遐想。
在他凝神欣赏之时,窗内人似乎知道散了席,烛光一下熄了。
路上李嘉沉浸在方才的情境与那道倩影的余味中,没发觉云娘不快。
回到内室,李嘉向床上一坐,看着绿腰为云娘卸妆,主仆皆秀色可餐,不由志得意满。
问道,“你洗脸可用玫瑰花汁兑水,我见绮眉用过,很香甜,想来对皮肤也好。”
“我是哪牌名上的人,配用那么好的东西。”
云娘冷淡回应,李嘉后知后觉出她不高兴。
“怎么了?为何不快?”
“我哪敢不快,合家高兴的日子,唯我向隅而泣,也太不知趣了。”
见李嘉不接腔,她不由喉头发酸,哽着嗓子道,“人家一个个会弹琴会吹箫,不像我,什么也不会。”
“这有什么?你想学,明儿我叫个老师来,你也拜师学不就行了。”
她说不出话,她并不为自己不会乐器而难过。
她就是感觉这热闹不属于她,大家都由衷开心,独她笑不出来。
这繁华的世界仿佛与她无关。
这寂寞无法言说。
李嘉走到桌边坐下,看到桌上放着张纸,是云娘这月的开销。
“一千二百两?你买什么了?”
“我置了狐皮与银鼠裘两件大氅,听说她们都有皮草,独我没有,所以……置了两件,还有一套点翠首饰还有一个赤金璎珞项圈配金线间色裙的……”
李嘉俸银一年一万两,那是给到公中用作全家开支的。
另有别的收入,那也是王府的公开产业,不归他私人支用。
他又不贪,收入虽丰却全要走公中开支,私房能贴补云娘的有限。
“云娘,我虽偏疼你,可你也要节制,我不怕你花销,但宅中绮眉掌家,给她知道,她不说话,其他人也会生出怨心。”
“爷说过愿意贴补,由着我开销,我才买了这些,爷早说,我就不买了。”
她赌气,连绿芜端了热水来她也不洗漱。
李嘉的确说过这话,此时也说不出什么。
“我没别的意思,你莫生气。”李嘉不在意花多少钱,他实在懒得和绮眉争论。
占理时他都争不过,别说没理了。
“明天我自向主母请罪,爷放心。”
李嘉没来由又想起那道勾人心魂的影子,那道如鬼魅般在百花丛中跳舞的妙人儿,浑身发热。
他过去搂住云娘的肩膀,云娘红着眼睛,不想哭,所以忍得辛苦。
“好了,我也没说什么,你哪怕说声谢谢夫君呢?”
他的唇印在她眼睛上,印在脸颊上,一路向下……
将她所有委屈化在他欲火之中。
抱着云娘走向床上时,他模糊想着,幸亏她像徐棠的模样,不像徐棠的做派。
否则今天他可能得睡书房。
徐棠不会同他吵,也不生气,只会平静请他出去。
李嘉其实知道今天晚上云娘一直生闷气,他生着眼晴,看见了。
他只是懒得过问其中的原因,明知缠不清,不如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