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入墨夜,月色下,一户人家门口挂着的红纱灯笼双双高悬,依旧明亮着的芯子内里照亮其上贴盖的喜字剪纸。
崭新,而尚未落灰的红挂绸缎、门口炸开未扫的红纸爆竹。
显而易见,这户人家刚娶了新妇。
可这欢天喜地的大事,对新房内的两个新婚对象来说,却是场胡闹。
无他,两人皆是男子。
“咳咳咳”
“咳咳……”
姜竹玉和林若泷两个新婚夫夫对坐桌前,各拿素帕掩唇浅咳,手中各执一杯茶水。
遮过不适,抬眼,两人又默契地相顾无声,移过视线。
当朝丞相膝下有一独子,姓姜名唤竹玉,字云芝。
为人温厚纯良,却从娘胎里带的毛病,经年体弱,不可根治。
林若泷,字晨曦,当今陛下最小,也最喜爱的弟弟,自小体虚,以天材地宝温养。
早些年,太上皇在位时,就被分了封地,居于一方为王,号佑安王,属闲散王爷。
封地不大不小,但气候适宜,也近京都。
两人的婚事,属当朝皇帝的病乱投医,听信民间的冲喜之说,算了生辰八字,最合的竟是这位丞相家的独子。
因此赐下旨意,命他嫁去佑安王府,为佑安王夫。
静默片刻,思来想去,姜竹玉还是翩然起身,执起茶盏,行至林若泷身前不远,弯膝跪请。
“王爷请喝合卺。”
芝兰玉树,翩然公子,润玉般月色的脸庞光彩熠熠,两眉烟苍色,珠如流萤点缀,唇色晕浅。
这样的男儿……
轻抬指尖,抵开那人手中抬高环执的茶盏。
“下人怠慢,冷茶喝不得。”
执来手中那杯抿过的温茶,递与跪地喜服之人。
“这杯。”
交过手中,低眉见人同抿一口,后将杯盏放回桌上,林若泷施然而起,同时唤他起身。
向床榻而去,身后脚步噪音微小。
立于床前,回身相望。
“同榻而眠,规矩可懂?”
那人灿星明眸,多丝温柔,多丝诚恳疑惑。
“不知,还请王爷明晓。”
扫瞧一眼执手腹前,明看是日久习惯,闲时依旧仪态端庄的男人。
他略展臂以示。
“更衣。”
近见人瞳震一下,林若泷心中暗笑。
但即便这样骇然,还是在下一瞬近前更多,抬指为他件件解落,举止认真大方。
玉冠卸下,墨发披落身后,周身只剩亵衣。
“两子相婚,常见于百姓之间,你与本王此姻乃是立国唯一,故而在外人前,你不可有损皇家颜面。”
落坐床沿,倚靠床柱,看人去将衣物整理过后挂在远处屏风之上,他嗓音淡淡。
“今夜新婚,按规矩行事,不可踏出新房。”
“你与本王同榻,不可越界,不可扰动。”
“隔壁侧卧已经整理出来,物什准备齐全,明日可去。”
远瞧那人解衣归来,待话落,人也来至身前,轻轻颔首。
“嗯,谢王爷。”
夫夫亦有君臣之别,这解衣之后却是没有的,乃约定俗成。
分枕被而眠,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
身为闲散王爷无需上朝,也并无公务,但惯例是睡不久。
晨起时,人还未醒,被遮下脸,想必是近来舟车劳顿,睡得香甜,林若泷便掀帘自起。
“王爷,昨夜休息可好。”
凉亭内,栏杆边,纤指在身侧站立的老婆子手捧盘中捏了块糕点,赏看鱼儿争抢食物的林若泷,饶有趣味地掰碎一角复再丢进。
“乳娘放心。”
乳娘名唤秋娘,乃是宫中老嬷,因着他亲近,在出宫之后,又被一旨召回伺候,其夫和其子也更是沾了光,不过那都是旁事。
“王爷,老奴有一事想言。”
林若泷不明所以,
这乳娘惯是跟他一心,服侍也是最贴心,经年经验,都不必过问他一句,就能让他做到满意。
上一次,秋娘请示他什么,还是在多年以前。
索性将糕点掰碎几块扔进,择起呈来的帕子擦拭。
“何事?”
老嬷轻言说道,
“老奴有一子,在老奴归乡时恰逢娶夫,因而知晓一些风俗。”
“新夫进门,娘家人需提前让其净身,并断食断饮一日,又需清理完全,以备新婚。”
“前日王夫到府,仅是当日频要了水,昨夜也未唤晚食,又与王爷交合一夜。”
“如今已日升三竿,王夫身子恐还是受不住,故问王爷可会过去瞧看?”
受不住?
林若泷闻言霎时怔愣,不禁反问。
“民间婚嫁礼仪皆是这等酷刑?”
老嬷反倒平静。
“回王爷,夫恋婚姻由男女婚姻延伸而来,乃是自古规矩如此。”
帕子被放回托盘,林若泷浅皱眉间。
转身,衣片翻飞。
思绪间,他步伐快些。
……
“王爷,王夫没有大碍,只是清理过度引发的炎症,服上几副药,就可恢复。”
“晕厥也是因饥饿疲惫所致,只需适当休息和正常饮食即可。”
御医几句下了定论,他挥手让人离开。
新房内里,就只剩下床上和床下他们两人。
半晌,掀帘入帐,那人依旧人事不省。
方才之前进来查看时拉落的被子下,昨夜那张脸如今憔悴虚弱,没了华彩。
仅一夜之间,当真是病来如山倒。
新人婚前不允许相见,即便如他们这种情况,也是安排小房间暂住,府里下人也不允许与其交谈。
他除了迎娶方的认知,并不知道被娶方要做哪些准备。
呼吸很热很浅,外敷药品在御医离前留下。
似乎对这种事情了解颇多。
用法这是知道的,还知道人只能自己上药,不可让除夫外的人辅助,否则视为不贞。
真是可怜。
掀被开来,男人内里亵衣穿的整齐,两臂随着被子动作落到腰侧,窄细的腰身比昨夜烛火下看的更清。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意味着诱发身体不适的炎症一直存在,那是一个恶性循环。
药膏是在一个小圆瓶内,他指尖剜了些,便放到枕边,另一手辅助掀开姜竹玉的衣料,一手涂抹。
乳白的药膏在体温的热度下,逐渐化开,直至清透消失,唯剩未干的晶亮。
……
腹内空的难受,喉间干涩难捱,穿了齐整的姜竹玉,坐身床上,自作休息。
在醒来之后,他便起身整理好了自己,顺带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恢复原状。
撑了身子,谨遵嘱咐的去了隔壁侧卧。
眼下房间空旷,一切皆是木制家具,简单到质朴,可确是东西齐全。
头也昏着。
回门之前,他的随行侍从不可跟随入府服侍。
这偌大的王府,人生地不熟……
被佑安王不喜、府里下人轻视怠慢、居所朴素…倒也实用,这样的生活将是他未来的人生。
可细想之下,这门婚事佑安王又岂愿意?
佑安王自幼便文采斐然,为人孤冷,京城谁人不知,昨夜玉口提醒已是不易,今后度日还是要谦卑谨慎些……
此刻立于主卧床前,手中持拿一本植物册集的林若泷脸黑如同锅底,指尖更是捏紧屈起。
“人呢?!咳咳…”
别样锐利的眼神射向屋内几处,寒芒初现。
一息过后,几人不知从何处现身,单膝跪地。
素帕掩唇,冷眸低敛,他心中难掩恼烦。
近来懒散过头,一个个不把主子当主子。
“回主子,他跑到隔壁下人的房中去了,呵呵。”
现身四人其三人敏锐感到自己主子情绪不佳,只一人竟还笑声回应,言语间的轻视可见。
林若泷眼皮轻抬,不知何时缠上他颈间的银线闪烁异彩,指牵拉紧的同时,眸光森冷傲然。
“你,也是条狗。”
话毕,人头掉落。
缄默不语,鸦雀无声。
“弄干净。”
几个人怎么想他不关心,不是不可替代,死了一个还有剩下的排上来,身边人是这种蠢人才是最大威胁。
“滚下去领罚。”
目中无主,经不起安稳。
“是。”
处理完这帮蠢材,林若泷去觅了人。
承国从来如此,皇家也不能免俗,新婚夜过后三日,不可有下人服侍任何。
才推门,还未入内,就见人饿懵了般坐在床沿,都未曾去那床柱靠上一靠,仪态端庄,正坐着,好似昨夜挑盖。
听闻动静,端坐姿势的人抬首望来,起身微晃,好在是将礼行完。
“王爷晨安。”
声音是不如昨夜玉碎声响悦耳。
踏入扶身,他轻言。
“你为王夫,实不必行君臣之礼。”
姜竹玉讶然。
这…那该如何?他毕竟是男子,自幼习得也是男子礼仪。
一副懵然模样,倒是可爱。
他启唇将要谢过,眼前却骤然一黑,晕眩着踉跄几步,向后倾前,身形被人揽直,手臂在腰间环扣。
浅淡的药香扑鼻,带些风信子的清甜香,闻久了,那似有若无的酒香醉人。
“笨笨。”
混沌间,近前传来这样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