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沉承受不住这眼神,急忙抽回手。
听寿王这番话,盛太后到底是没能瞒住[认亲]那回事。
早该让老茄子解决这个局面的,现在好了,便宜娘带了个便宜弟弟,这谎可真是越扯越大了。
“咳……殿下……都……都知道了?”
心里骂归骂,在跟老茄子达成共识前,苏沉也只能结巴着把这台戏唱下去。
李牧微微点头,道:“母后都同我说了。母后还说,您幼年流落在外,过得清苦,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又不知为何,忘记了很多事。实在命运多舛……”
这母子俩久别重逢,也是能聊的不能聊的都聊了个遍啊。苏沉心道。
“好在如今,终于是相认团聚……”李牧柔声唤着,“哥哥。”
苏沉实在受不住,“唉”了一声,便红着脸垂下头去。
这么一声声“哥哥”,喊得他都快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可他终究是有正事要问才来的。
苏沉敛了敛神,语气微顿,缓缓问道:“寿王殿下……若我告诉您,两年前那桩刺杀,并非陛下授意,您是否还能想到……别的可能?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语气坚定不容置喙,李牧明显愣了一下,怔怔看着他:“……别的可能?哥哥是指……?”
苏沉道:“不知殿下是否与从前东宫幽卫——吴长复,有过什么过节?”
“……吴长复。”寿王很久没说话,垂眸思索,似是在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不是……看守春寒宫的,幽卫统领吗?”
苏沉目光沉静,徐徐道:“两年前,采薇殿刺杀殿下的正是此人。殿下可曾回想起……什么异常?”
上一世的事,是没办法在这一世查明真相的。可苏沉至少能够根据这一世逐渐浮出水面的真相,去推测上一世发生的事。
譬如,当年西河城外,夺去太子殿下性命的那支“流矢”,现在看来,应该是吴长复趁乱下的毒手。
而同样的,如果没猜错的话,上一世元成帝驾崩之夜,停云池畔的寿王殿下,也是死于吴长复的暗杀。
大理视太子殿下为眼中钉肉中刺,吴长复是有可能收了大理的好处,背叛东宫。
可寿王殿下呢?他只是长清宫一个病弱的小皇子,根本不构成大理的威胁,吴长复又为什么要对他下手?
苏沉隐隐觉察,这背后的原因,一定就是谜题的关键。
这时,寿王终于好似想到什么,开口道:“这么说来,我倒是忽然记起一件事来。”
苏沉急问:“什么事?”
寿王低头像是整理思绪:“有一年元宵节,宫中办宫宴,还有灯会,我也想去逛逛,可吃不了风,没逛多久就咳得厉害。难得出趟长清宫,我不想扫兴,便让有年陪我在僻静处歇息。后来,有年去取披风,我便一个人坐在假山边……恰有些困,就靠在石头上打了盹儿。”
“结果,正要睡着,就听到假山后面传来些声响……隔着树影看不太清楚,能看见两个人,窸窸窣窣小声交谈,像密谋着什么……”
苏沉神色一紧:“他们说了什么?这两人之中,有吴长复吗?”
寿王讷讷摇头:“隔得太远了,我听不分明。但是其中一个……好像是……李敬的声音。”
李敬?
谁来着?
见苏沉眼神一滞,寿王好心提醒道:“从前万福宫的……”
苏沉这才记起这个处处被东宫压上一头,野心勃勃虎视眈眈偏偏又软弱无能眼高手低的二皇子李敬。
他早就死了,只因他横在凌念怀成事的路上,就叫凌念怀跟捻蚂蚁似得捻死了。正因为太过轻易,苏沉才几乎快要忘记这个人了。
如果其中一个人是他,那另一个人呢?会是吴长复吗?授意吴长复害死太子殿下的人,难道是李敬?
寿王继续道:“我本想凝神细听几句的,可有年忽然带着披风回来了。刚喊了一声‘寿王殿下’,那两人便立刻停了交谈,匆匆离去了。”
“宫中的元宵灯会……只有过那么一回。”苏沉喃喃道,“十年前。”
李敬,吴长复,他们会在商议些什么呢?
苏沉想起,元宵灯会后不久,元成帝在宫中遇刺,他和李致也在普济寺山下险遭不测,而当时那些刺客,显然是冲着太子殿下的舆车去的。
当时他们二人在商议的,会是那件事吗?
虽然寿王殿下并没有听清什么,但难保吴长复做贼心虚,因而痛下杀手。
只是若真如此,他为何要等到八年后才动手呢……难道就为了栽赃给李致?
苏沉梳理着思绪,一时神色凝重,李牧在旁见了,略显不好意思:“确是些陈年旧事了,也不知是否帮上了哥哥的忙。”
苏沉猛地回神:“有用,当然有用!”
李牧看着苏沉,轻轻握住苏沉的手,温柔一笑:“太好了……”
话音未落,他忽然轻咳起来,咳得肩膀都在微颤。苏沉一惊,忙再次替他斟水,小心的为他顺气。
李牧气息顺了些,双手捧着茶盏,脸色苍白中透着几分倦意。他微垂着眼睫,小声道:“我在这长清宫中,终日无所事事,早就是个废人了……如今竟还能帮得上哥哥的忙,一时……太开心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秋风里一片枯叶。
苏沉看着他这般模样,心头一酸。想起李牧经受的这一切,帝位被夺,妻儿离散,重疾缠身,深陷囫囹,他此刻却仍旧云淡风轻,谈及妻儿,谈及太傅,甚至谈及李致,全无半分怨怼。
恐怕连终日礼佛的太后娘娘,也难做到如此澄澈心境。
想来想去,也是这孩子性情温润,竟善良得叫人唏嘘。
苏沉伸手,轻轻替李牧理了理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什么废人不废人的……殿下只需好好将养,待病好些,便出宫四处走走,访名山,看远水。把这许多糟心往事都抛在身后,去看看天地之阔、人世之美,难道不好吗?”
“出宫……”李牧轻声一笑,带着几分自嘲与苦涩,“我又不像六哥,是个闲散王爷。我本无意皇位,可如今在那位子过了一趟,只怕……这辈子也出不去这四方牢笼了。”
“别这么说嘛……总是有机会的。”苏沉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说到底,害寿王李牧去皇位上坐了一下的,不就是他么?
好在废帝李牧没继续低落下去,又忽地想起什么似的问:“说起来,昨夜长清宫有些骚动,听闻来了刺客?那些人,与两年前是同一批人吗?”
苏沉担忧他陷入惊惧,忙宽慰道:“昨夜那些刺客只是在此燃放色烟,调虎离山。昨夜行刺之人,意图并非采薇殿,而是冲陛下去的。”
李牧闻言,神色骤变:“那……皇兄可安好?”
苏沉点头:“陛下一切安好。寿王殿下不必忧心。”
该问的都问了,苏沉起身准备告辞,李牧却依依不舍地拉住他的手:“哥哥……”
就这么被哥哥长哥哥短的,苏沉也练出了几分厚颜无耻,顺势应下:“嗯?”
李牧眼底透着几分羞涩纠结,终是低声道:“谢谢你今日来看我……自大哥过世,我已许久没有过这种……受兄长照拂的感觉了。”
“如果早些知道哥哥的身世,从前在国子监,便该多与您亲近的。”
“哥哥若有空,往后多来采薇殿坐坐,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