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竟然赞成李唐的荒唐提议!
中年宦官浑身一颤,像是被李恒刚说出的这几个字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双腿一软,险些从座椅上滑落下去。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干涩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迁都?
这两个字,对于一个浸淫在长安权力中枢,以皇权附庸自居的宦官而言,不啻于天塌地陷。
长安,那是李唐王朝的根基,是龙脉所在,是天下正统的象征。迁都,意味着放弃这一切,意味着向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名为“西北王”的宗室,彻底低头。
李桓没有理会身边宦官的失态,他的目光穿过数千人的头顶,越过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牢牢锁定在主席台上的那个身影——他的叔王,李唐。
这一刻,李桓的内心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来兰州之前,他与父皇李纯的那次视频通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桓儿,去替朕去看一看,去亲眼看一看,李唐的西北,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然后告诉朕,我李氏的天下,还能坐多久……”
父皇的声音中,充满了疲惫、无奈,以及一丝深藏的恐惧。
李桓当时并不完全理解。
在他看来,长安依旧是那个万国来朝的天可汗之都,父皇依旧是那个励精图治、意图重振大唐雄风的中兴之主。因为他能肯定李唐这位叔王对长安那尊帝位并没有觊觎之心。
以西北十年发展打下的根基,只要李唐不反,当今天下没有谁能动摇得了李唐皇家江山。
即使朝廷现在有着这样那样的诸多弊病,可这些都只是旁枝末节,无伤大雅。
西北王府与世家门阀之间的博弈,伤及的是世家门阀的根基,于朝廷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只要给朝廷足够多的时间,李恒相信长安肯定能发展得跟兰州一样,甚至会更好。
父皇需要时间,他这位大唐太子同样也需要时间更进一步成长。
朝气蓬勃的兰州,虽然与暮气沉沉、在旧日荣光中挣扎的长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只要李唐皇室的大义和名份保持不变,不论中原如何动荡,皇室终将是最后的赢家。
特别是在今天,在这座宏伟的体育场内,当步枪的怒吼撕裂长空,当榴弹炮的咆哮震撼大地,当那三艘如同神魔造物的武装飞艇遮蔽天日之时,李桓心中那个答案更加坚定了。
李氏的天下,还能坐多久?
答案当然是,只要眼前这个男人愿意,随时都可以换个人换一种坐法。
他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李桓缓缓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毕竟是在船山书院接受过系统教育,心性远比同龄人坚韧。
震惊过后,他开始疯狂地思考。
李唐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如果真有反意,以今日展示的武力,只需派出一支偏师,便可横扫关中,直取长安。为何要大费周章,邀请万国来使,搞出这么一场惊世骇俗的展示?
这不像是要造反,更像是一场……宣告。
向全世界宣告,一个新时代,到来了。
而他提出的迁都洛阳建议,看似是在逼父皇,但李恒经过认真分析后,敏锐地捕捉到了更深层次的含义。
迁都?为何是迁都,而不是退位?
李桓的脑海中,一道闪电划过。
他想起了最近朝堂上最令人头疼的事情——范阳、成德、魏博,河北三镇的蠢蠢欲动。
这三镇节度使,阳奉阴违,名为唐臣,实为国中之国,早已是朝廷心腹大患。近来更是借着各种由头,暗中串联,隐隐有再现安史之乱的苗头。
父皇为此焦头烂额,数次在朝会上大发雷霆,却又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武。
因为谁都知道,三镇背后,站着的是那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他们在暗中输血,提供钱粮,鼓动叛乱,目的就是为了削弱皇权,逼迫朝廷让步,以维护他们自身的利益。
这是一场看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争,战场不在边关,而在朝堂,在人心。
李唐在这个节骨眼上,抛出“迁都”的建议,真的是要逼宫吗?
不,不对!
李桓的眼睛越来越亮。
迁都洛阳!
洛阳,东都,地理位置居于天下之中,交通便利,漕运发达。更重要的是,它脱离了关中世家门阀经营了数百年的大本营!
一旦朝廷迁都洛阳,便等于跳出了世家门阀编织的权力蛛网,皇权将得到极大的解放。同时,朝廷也离富庶的江南财赋之地更近,可以更方便地调动资源。
而西北,则成为朝廷最坚实的后盾和最锋利的刀刃。
李唐的真正用意,不是长安城里的那张龙椅,而是盘踞在龙椅周围,吸食着帝国血液的那些世家门阀!
他这是要对世家门阀进行逼宫!
今天展示的这一切,那无坚不摧的步枪,那毁天灭地的火炮,那君临天下的飞艇,是给吐蕃、波斯看的,但更是给那些自以为是的世家门阀看的!
他是在告诉他们:时代变了。你们所倚仗的兵员、钱粮、城池,在我李唐的“科学”面前,不堪一击。如果你们安分守己,尚可保留富贵。如果你们胆敢挑战新秩序,甚至敢动李氏天子,那便是自取灭亡!
因为一旦他们真的把父皇逼到绝路,就等于亲手将一把最锋利的屠刀,递到了李唐的手里。
届时,李唐便可以高举“为皇室雪耻,清君侧”的大义旗帜,率领十万无敌的安西军精锐之师,以雷霆万钧之势,踏平整个中原!
到那时,他将不仅仅是西北王,而是整个天下的拯救者与重建者,其声望将达到前所未有的顶峰。
想通了这一层,李桓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旋即又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
这位叔王……好深沉的算计!好宏大的格局!
他根本不屑于去争夺一个被蛀虫啃噬得千疮百孔的旧朝廷,他要的,是亲手打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李桓压下心中的波澜,他决定试探一下。
此时,主席台上的李唐已经结束了他的“宣判”。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由那三艘武装飞艇带来的巨大压迫感笼罩全场。
无声的威慑,胜过千言万语。
各国使节,无论是倨傲的,阴沉的,还是精明的,此刻都像被扼住了喉咙的鸡,一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吐蕃论钦陵的手死死攥着,指甲已经嵌入掌心,渗出血迹。
他身旁的王子藏玛,这位修行密宗绝学的高手,此刻却是神情一片坦然。
佛法,能抵挡这钢铁巨兽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既然明知不能,何必再自寻烦恼。
回鹘国相脸上的笑容早已僵住,只剩下蜡像般的呆滞。他终于明白,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左右逢源的伎俩都是一个笑话。
阿巴斯王朝的马蒙,这位心怀韬略的王子,此刻眼中疯狂的光芒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敬畏与……渴望。他渴望得到这种力量,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展示会似乎已经结束,但带给所有人的冲击,才刚刚开始。
在王府卫队的引导下,失魂落魄的各国使节开始退场。
李桓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