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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目远眺,故居倾颓,十七杆莲旗已在风中陆续撑起,生命重量骤然压上肩头,那是众人指引同门归来的路。

晨昏再次交替,拉长了停在山上的数道身影,慢慢与脚底的红线重合,跳动着,挣扎着,烽火消散后仍不肯熄灭。待到雾凝,本该湮没于城下的魂也逐渐浮现,一半是腐土,一半是新阳。对面像是把天和地同时撑起来了,以伤换命的守城太笨重,但若循着旗影走,举旗的人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适逢山风送来遥远的击柝声,每响一次就有一杆旗正在燃烧,把视野尽头染成丹砂与铁锈交织的色泽,这一次他们都看见了。

可是还有什么意义呢?地上多碎胆,天外更有惊魂,从点点星火里透进那么一丝光芒,弃之可惜,怀之可叹,倒不如任其散了,省得再为他们伤感。

就像那些劈开风云的旗,迟早会撑不住的。

……不对,结局不应该是这样。

留在这里的人该怎么办,大家负隅顽抗又还剩下多少活人,家园不在何故为亡魂招旗。

陈雪寻缓慢起身,她望着望着,觉得并非没有意义。

人倏忽一生,总要做些什么吧,名字抑或事迹,都不重要。就在方才,她差点要把自己葬在这里,花了许久才认清师尊身陨,被名为仇恨和无能的漩涡吞噬。她拼命哭喊,直至风声淹没了她全部的声音,老天也依旧不肯给她机会。

可有时候,无声就是一种誓言。

所以陈雪寻看见了,他们都能看到,玉雪城在用烈火回应,这条路并不是无路可走。

血流成河一定会有她的痕迹,她不该跪,至少现在不能。

同门的旗,举得太直,也太多了。陈雪寻无法忽视,正是这些飘渺的希望让人不服输,不服死,要带她走,要她活着。

仅那一瞬间,陈雪寻的泪就再也控制不住,紧紧握着姐姐的手,说不出话。她既能看见所有,又何必哭得厉害。是得知自己即将得救,还是愧疚同门的奉献太沉重,她难以接受便开始惶恐,试图从姐姐的眼里看到回答,她到底是为什么而哭。陈墨玉反握回去,摇摇头,复而点头,轻声道:“我明白——”

“因为我们都是平凡的小人物,或挣扎或随流,幸运又不幸,恐怕碌碌一生都留不下什么。所以当我们看到有人突然挣脱了,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时,真的很难不为他们骄傲。雪寻,你是为这个而流泪。”

陈墨玉抚着妹妹的发顶,说:“我们这些平庸者,也能改写我们的命运。”

是这样的,就该这样的。

残玉击剑的清响竟大过晨钟,白衫疾驰直下,有归巢之怒。可这条路最终要通向哪里,没人说得清,只知能走多远便是多远,乱世相逢却无需细算,长云山唯她七人而已。

胡不归手握第一旗,最烈的风要从最深的绝望里生出,旗面翻卷如垂死的鹰,他也想对面可以看到,宗门未亡,路不能断。

荒野再抓不住这些人,卷着枯草一下就被烧得干净,要把他们推往更远的地方。尽管仓促,就如陈雪寻所想,自己应该要留下点什么——七人从开路的山脊踏过,剑锋抬起时落了火种在靴底蔓延,煌煌天日里连成一片蜿蜒的火龙。她没有回头,他们都在向前闯。

倘若一直等不到,那便大胆造势吧。

城头莲旗无风自动,原是一场火裹挟着衣衫,有人挺直了腰,在黑烟里凝起执剑的影,挑着灯油泼向旗杆,焰色转青越烧越清晰,却惊见彼此双眼染红,同时那股热气传来沉闷的、似雷似鼓的裂帛声。

轰——

檐角铜铃忽地震颤,被烈火劈开的天地间,到处都是不甘溃败的人。

胡羊一头冲进敌阵,鲜血溅上白墙,赫然是条怒张的龙,隔了很远仍听得他喊:“诶盆友!攻守易换了!!”

满城焦土全部炭化,是老天批命的废稿,指腹一抹就落成了齑粉。那些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由火势逆着风势,跟着倒下的旗杆一路烧过来,连灰烬都找不到归途。陈墨玉试图抓住,纸张烧尽了,也可以再次提笔;写错了,就再改,一次不行就来百次、千次——墨迹会干涸,火焰会熄灭,但她绝不认命。

天要她成灰,她就偏要成书。

陈墨玉拽着旗帜跨过去,这一瞬间太长,当思绪回笼,她觉得身上的刺痛不像是碰到炭渣,倒像是往常跟着师尊练功时被刀割伤了手。她恍惚,回首再看,记忆离她竟有这么远。

一个个人都与她擦肩而过,袖口处暗绣的莲纹因火海熠熠生辉,那是三年前长老亲手绘制的图样,如今已全被血渍浸成了赭色。

陈墨玉还看到他们的影子走出了玉雪城,先是零星的几点,覆在尸体上,却遮不住许多。忽而有风卷起残画掠过城门,这些影子也跟着晃了晃,被送到几人脚下,慢慢摸索着,正逐渐拼凑出一段陌生的旋律,叮当作响,由远及近,可他们分明驻足很久了。

宫绿扶住踉跄的胡羊,他摆手笑笑,说记得自己没贪杯,又问她能否听到。

“招魂曲啊,我以为他们还在……”

兴许是风声也说不定,胡羊老了,耳朵就是不中用。

胡不归叫他歇息,他不肯,硬嚷着自己能撑。

“撑?是挺能撑的。那你现在让人扶着算什么?丢不丢脸?”

跟不上后生的步伐不丢人,何况胡羊刚做了件惊天地的大事,真是死也认了。

所以他随意抹了把脸,故作轻松道:“哈哈,大师风采依旧,身子骨还和以前一样健朗!”

宫绿轻轻摇头,道:“认识三年,你也没怎么变。还有,我听到了。”

“什么?”

“你看。”

带着大家的遗愿,是用风声、火声和心跳声共同编织的音律。宫绿喊他去看,那并不是错觉。地面越来越响了,胡不归最后一次奋力扬旗,几人引首前望,遮住视线的旗面被高高抛起又展开,连接在他们脚下的黑影汇聚成潮水,让光彻底照了进来。

也不知是何处的朝阳终于破云而出,照人归途日月同辉。那边残局犹在,却已从渚清台转至玉雪城,逆飞三千里,带来的剑锋尾迹仍清晰可见。

顺着莲旗飘扬的方向望去,胡羊瞬间愣在原地。他突然很想哭,但也想笑,结果扯出了个极为难看的表情:“谁说我们没有等到,这来的全都是人啊。”

宫绿拍拍他以示安抚,看着乌压压的人群涌入城门,她一时感慨:“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想说,这地方我来对了。”

老实说,她觉得这些人赶得太迟,但凡早来一点,玉雪城的情况都不会这般糟糕。不过,她擦擦眼泪,可能就像陈墨玉说的那样,看到一个个人全都站起来时,真的很难不为他们骄傲。

其实宫绿真正想的是,她还是太感性了,竟也会为这点小事动容。

这没什么不好的。宫绿还想说,能认识大家是她一生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