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浓稠的墨汁,悄然漫过巍峨的皇宫。
皇帝的寝宫内,刘和在睡梦中,双眉紧蹙,蜷缩在龙榻上,冷汗浸透了里衣,他猛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眼神中满是惊恐与不安。
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阿榆那张鲜血淋漓、面目全非的脸庞。这噩梦般的场景,与多年前在城主府地牢中,穷奇让他窥见的未来如出一辙。
这时,一道冷冽的气息弥漫开来,江小黎如鬼魅般出现在寝殿之中。他身着一袭青色长袍,衣袂无风自动,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淡然与神秘。
刘和心中一惊,慌忙下床,正要行礼,却见江小黎随手抛出一道符咒。刹那间,一道柔和的光芒闪过,阿榆那苍白如纸的肉身出现在了龙床上。
刘和的瞳孔猛地收缩,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他踉跄着向前几步,想要靠近阿榆,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她时停住了手。刚刚那噩梦的场景还在脑海中盘旋,此刻看着阿榆毫无生气的模样,他的心仿佛被千万根针扎着。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声音颤抖,满目担忧与恐惧。
江小黎缓步上前,眼神疲惫,语气却依旧平静:“你且不要动她,她受创极重,如今肉身虽恢复了七八成,却也只能勉强保命。”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寝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般敲在刘和的心上。
待江小黎讲完阿榆此次受伤之事,心疼的眼泪簌簌而下。
当初他本无意皇位,正因为穷奇让他看到阿榆未来近乎惨死还被追杀的场景,只有帝王的龙气可帮她躲过一劫。所以,那一夜,他带着死士直奔皇宫,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刘和没有问到底是谁伤了阿榆,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人的对手,他只是声音哽咽问了一句:“大师,我如何做,才能救回阿榆?”
江小黎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道:“将阿榆留在这床上,七日内,你不要离开寝宫一步。只要能躲过天兵追查,阿榆就能保一命。”
刘和立刻吩咐所有宫女、内官、侍卫纷纷不得进入寝殿,每日梳洗的水和御膳,都送到殿门外。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和几乎寸步不离阿榆。
夏季炎热,阿榆也极怕热,他将寝殿内放满冰块,又亲自端来温水,小心翼翼地为阿榆擦洗身体,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一勺一勺地喂阿榆喝着精气旺盛的滋补流食,眼神中满是温柔与心疼。不喂食的时候,他便将千年老参片含在阿榆口中,只为了能让阿榆吸收更多的灵气。
夜里,他不敢睡觉,白天也只有晌午的时候打个盹儿。
六天过去了,朝堂上早已议论纷纷。大臣们站在金銮殿中,交头接耳,脸上满是疑惑与不安。
“陛下已经六日未上朝,这到底是出了何事?”
“是啊,后宫也毫无消息,如此下去,社稷堪忧啊!”
而宫内,宫女和太监们也都在窃窃私语,猜测着皇帝的行踪和阿榆的身份。
第七日夜晚,月光如水,洒在皇宫的琉璃瓦上。
突然,空气变得凝重起来,江小黎神色紧张地出现在寝殿中,声音急促:“他们来了。”
话音刚落,原本皎洁的明月瞬间被黑暗吞噬,整个皇宫陷入一片漆黑。
数百天兵牵着十几条神犬,如乌云般降落在宫中的各个角落。
他们身着银色战甲,手持长枪,眼神锐利如鹰,四处探查着阿榆的气息。神犬们鼻子不停地抽动,发出低沉的吼声,似乎已经嗅到了什么。
天兵们搜到皇帝寝宫殿外,其中一人皱着眉头,道:“其他地方全部搜遍,没有逃犯榆小钱儿的踪迹,只有此处,是凡间帝王居住之所,龙气过盛,神犬嗅觉受到干扰。”
他们看着紧闭的寝殿大门,眼神中满是犹豫。
神犬在寝殿外焦躁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想要冲进去,却被天兵用力拉住。
另一天兵急道:“虽是凡间帝王,没有修为法力,可若带着神犬冲撞了他,他状告到天帝那里,我们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那我们如何向龙帝交差?龙帝吩咐,不可放过任何一处!”又一天兵着急道,脸上满是焦虑。
“要不,不让神犬进入寝殿,我们派一人悄然过去查看即可,反正凡人也看不到我们。”一天兵提议道。
“百媚灵珠的气息散落的到处都是,我们搜了三界六天都无果,现在就差这皇宫里,可气息越来越淡,只有神犬能嗅到一丝,若神犬不进入寝殿,搜了也白搜!”有天兵反对。
“最起码我们搜了,没有渎职!”
最终,天兵们对视一眼,决定同意只派人进入的建议。
一名天兵小心翼翼瞬间穿入寝殿,蹑手蹑脚地四处查探。只见刘和背对着他,躺在龙纹锦缎被里,裹得严严实实。
他屏住呼吸,悄声在殿内搜查一遍,并未发现异样。
当他想要靠近龙床时,刘和突然一阵轻咳,缓缓动了动身体,声音威严冷冽:“大胆,何人擅闯朕的寝殿?”
这天兵吓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慌乱中连滚带爬地穿出寝殿,声音颤抖地喊道:“快走快走,皇帝可能发现我了!”
“可有发现榆小钱儿?”其他天兵急忙问道。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快走!”这天兵心有余悸地说道。
众天兵带着神犬匆匆离开了皇宫,消失在夜色之中。
回到天界,天兵们跪在龙帝面前,恭敬地禀告:“启禀帝君,青丘、妖界、凡间,甚至皇宫都已搜遍,没有发现榆小钱儿踪迹。”
另一天兵补充道:“当初我们发现阿榆小钱儿时,她内丹已失,妖身已毁,仅剩一口气,伤势如此之重,很难存活下来。”
龙帝坐在宝座上,神色凝重,眉头紧锁。他沉默思考片刻后,缓缓挥手,语气低沉:“不必再搜了。”
而在凡间的寝殿中,刘和看着依旧昏迷的阿榆,轻轻握住她的手,眼神温柔:“阿榆,你一定要醒来,我会一直守着你……”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寝殿中回荡,显得无力、孤寂又无助。
夜空中飘着细雨,江小黎眉头紧锁,望着昏迷不醒的阿榆,心中满是担忧。
他凝神探查,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阿榆的七魄久久未归,仅剩的三魂也在渐渐消散,似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另一边,白哲站在青丘边缘,望着缓缓撤回的天兵队伍,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他收到江小黎的传信,需速至皇宫,他深知这是唯一的机会,一旦错过,阿榆或许再无生机。为了不引起天界的察觉,他果断隐去周身仙气,披上斗篷,翻身上马。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不顾疲惫,日夜兼程。
三日三夜的奔波,让白哲苍老了许多。他的发丝凌乱,脸上布满灰尘,眼中却透着坚定。
当他进入刘和寝殿,阿榆的最后一缕魂正欲离体。
白哲泪水夺眶而出,颤抖着走到床边,声音哽咽:“黛儿,让为父说最后一句话,你再决定要不要离开……”
白哲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是,黛儿,我对你的爱,一点也不比你母亲少。还记得你出生那天,我冲到寝殿,只看到你母亲消散的身影,阿沁重伤倒地,殿内接生的侍女都相互残杀而死。那一刻我就明白,你体内有一股连你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力量。”
“虽然你母亲用尽全力封印了它,但留在灵力充沛的王宫,你始终身处险境。所以我才让阿沁带你去郊外那灵力贫瘠的狐狸洞,那里虽荒芜,却能保你平安。”
”所以,我不是如外界传言,不喜欢你,恨你害死了王后才让你离开的!”
说到这里,白哲的声音有些颤抖:“黛儿,你知道吗?即使再忙,我每天都会去看你。有时宫中事务繁多,我就深夜赶去,远远地望着你房内的烛火,心里就觉得踏实。”
“那次你将那只小狐妖的牙打掉多颗,那孩子先挑衅先出手,是他的错,可他的父亲是为了保护族人而战死,所以,他没有父爱的陪伴,缺少了管束……”
“那次,为父狠狠打了你,鞭子落在你身上,我心里痛如刀割。对不起,我第一次当父亲,又没了你母亲,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教育你,该扮演严父还是慈母的角色……”
白哲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轻轻打开:“你看,你的生辰礼,我每年都没落下。今年,我问遍了青丘与你同龄的姑娘的意见,给你准备了胭脂和石黛,知道你不喜金银玉石,还特意打了一套镶灵石的神木首饰。这段神木来之不易,是从天帝那里求来的,能助你修炼护体。我的黛儿长大了,也爱美了,爹爹只盼你能岁岁平安……”
他的泪水滴落在盒子上,声音愈发哽咽:“我知道,你最恨我亲手捉了你,又亲手送你上了诛仙台。我相信我的孩子绝不会是偷盗之人!可是黛儿,若被那老龙先一步抓到,你哪还有活路?尤其是他儿子死后,若在诛仙台动了手脚,你就真的灰飞烟灭了。爹爹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你活着啊!哪怕没了内丹,没了妖身,只要你能活着……”
“你母亲用生命换你平安,若可以,爹爹也愿意用命换你……我不要当什么狐帝,也不想做高高在上的君父,我只想做个普通父亲,和你母亲、和你,一家三口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不想上学堂就不去,养猫养狗、习武种菜,只要你每天能喊着爹爹娘亲,围着我们转……”
“这世间还有那么多爱你的人,阿沁、小缦、阿努、邱夜……所以,黛儿,求求你,不要离开……你回来,好不好?”
白哲泣不成声,眼前一片模糊。却不知,他的话语如温暖的春风,让阿榆即将消散的三魂渐渐凝聚,七魄也开始缓缓归位。
“爹爹……”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白哲猛然抬头,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却见阿榆依旧双眼紧闭。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爹爹,我在这里……”这次,白哲终于确定,声音来自床边。他定睛一看,竟是阿榆的三魂七魄,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阿榆的魂魄眼神无助,“不知为何,我无法进入身体了。”
白哲和一旁的刘和喜极而泣。
刘和急忙上前,关切地问:“阿榆,你饿不饿?”
阿榆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中午吃的麋鹿肉粥还没消化呢,还有那人参含片,实在太乏味了。”
原来,这几日她虽无法动弹,却一直有意识,将周围发生的事都听在耳中。
江小黎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欣慰地说:“只要魂魄在,就还有救。”
阿榆的魂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忐忑,轻声问道:“司遖呢?”
白哲眼神躲闪,支支吾吾:“他……他回去养伤了。”
阿榆沉默片刻,轻轻“哦”了一声。其实她只求一个司遖还活着的答案,哪怕心中满是不安,也强迫自己相信这个说辞。
她又连忙问:“阿努呢?他的内丹归位了吗?”
白哲赶忙点头:“归位了,都好了。”
阿榆又想起什么,急切地问:“司遖的两个孩子呢?”
江小黎说:“在侯府。”
刘和立刻接话:“我这就派人去接。”
话刚说完,一阵光芒闪过,桀英带着楠山驿,还有司遖的两个孩子小榆和遖儿出现在寝殿。
两个孩子看到阿榆的魂魄,眼睛瞬间亮了,哭喊着“娘亲”便扑了过去,却扑了个空,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刘和直接惊呆愣住。
娘……亲??
怎么……是娘亲??
瞬间,满脸醋意,刘和结结巴巴道,“这……你的孩子?你……何时生的孩子??”
阿榆瞪了刘和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转头对桀英,又急又气道:“怎么把孩子带过来了?此处现在也不是安全之地!”
桀英未说话,看向楠山驿。
楠山驿挠挠头,“我们……偷来的!”
寝殿内众人先是一愣,随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笑声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