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
邴元真突然往前凑了两步,“依属下看,不如......”
“你想说什么?”
李密的剑锋转了个方向,直指他的咽喉。
邴元真慌忙跪下,脸色有些惨白。
“魏王息怒!属下是说,不如暂避锋芒,假意谈判......”
“滚!”
李密一脚将他踹翻,“当年翟让怎么没把你这蛀虫斩了!”
邴元真趴在雪地里,半天没敢起来。
王君可叹了口气,上前一步道:“魏王,粮草真的见底了,昨夜已经有弟兄偷偷出城,投奔隋军了。”
“这种叛徒怎么没有当场射杀?”
李密的声音陡然拔高,“降敌者,本就该死!”
他转向尤俊达,“你去把库房里的甲胄兵器全搬出来,给弟兄们换上!”
“告诉他们,今日死战,来世我李密给他们当牛做马!”
尤俊达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拱了拱手,转身下了城楼。
王君可望着他的背影,突然低声道:“魏王,邴元真虽然是个蛀虫,但他的话...... 也有几分道理。”
李密猛地回头,剑锋几乎贴到王君可的鼻尖。
这员老将却没躲,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当年咱们在瓦岗举旗,是为了让弟兄们有口饭吃。如今城破在即,何必让所有人陪着送死?”
“你也想降?”
李密的手在抖,不是怕,是怒。
“我不降。”
王君可缓缓拔出大刀,刀身在雪光里映出张决绝的脸。
“我王君可这条命是瓦岗的,自然要还在瓦岗。”
“但弟兄们…… 他们有爹娘妻儿在等着。”
就在这时,城下突然响起一阵号角。
虎贲军的阵列缓缓分开,一辆马车驶到阵前。
裴元峥披着紫貂斗篷立在车辕上,手里举着面招降旗,旗面在风雪里抖得像片枯叶。
“李密!”
裴元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
“你看看这是谁!”
车帘被掀开,露出张苍白的脸 。
是昨天从东平逃回来的小兵,此刻正被两个隋兵架着,对着城楼哭喊。
“王将军!尤将军!东平......东平降了!”
“牛进达将军说,裴大帅给咱们分粮了,管够!”
城楼上传来一阵骚动,有个年轻士兵手里的弓 “哐当” 掉在地上。
嘴唇哆嗦着:“我娘还在东平......”
“还有梁郡!”
裴元峥又指向另一侧,那里坐在马上的将领,正是尉迟南的亲卫。
“尉迟南将军已经开城迎降,三百战船全归了我军!”
“他说了,瓦岗弟兄投诚,既往不咎,还按原职任用!”
“放屁!”
王君可一刀劈在垛口上,木屑混着冰碴飞溅,“尉迟南不是那种人!”
但他的吼声很快被城楼下的喧哗淹没。
有个老兵突然扔下手里的矛,跪倒在雪地里,“我降!我要去梁郡找我儿子!”
“我也降!”
“别打了!”
哭喊声像瘟疫般蔓延,转眼间,半个城楼的士兵都扔下了兵器。
王君可举着刀,却不知该劈向谁。
最后只能无力地垂下手臂,刀尖戳在雪地里,溅起一小团雪雾。
李密死死盯着城下的裴元峥,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手段!先用秦琼打硬仗,再用你这张巧嘴攻心,裴元峥,你比我狠!”
“非我狠,是你失了人心。”
裴元峥的声音依旧平静,“黎阳仓的粮食发霉,你却在寨里盖新殿。”
“弟兄们冻饿交加,你却藏着锦袍玉食。”
“李密,你扪心自问,这瓦岗,还有谁肯为你卖命?”
“我肯!”
李密猛地扯开衣襟,露出里面绣着的金龙,“我李密生是瓦岗人,死是瓦岗鬼!”
就在这时,邴元真突然从雪地里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到垛口边,对着城下大喊。
“裴元帅!我愿降!我能杀了李密,献城归降!”
李密回头的瞬间,看见邴元真从袖中抽出把匕首,寒光直刺自己后心。
他下意识地侧身,匕首划开锦袍,带起一串血珠。
王君可怒吼着挥刀,却被邴元真灵巧地躲开。
“裴元帅!”
邴元真跳上垛口,对着城下大喊,“只要您封我为王,我立马取李密首级!”
“到时候你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拿下瓦岗!”
裴元峥在城下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王爵太重,本帅许不了。但你若献城,封个公爵,倒是可以考虑,如何?”
“成交!”
邴元真喜形于色,转身又要扑向李密,却没注意到裴元峥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放箭!”
裴元峥突然抬手。
百支弩箭从隋军阵列里射出,像群黑色的蝗虫,精准地钉向垛口。
邴元真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就被三支箭穿透胸膛,像只被钉在城砖上的蚂蚱。
他低头看着胸前的箭羽,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可最终只呕出一口黑血,从垛口栽了下去,摔在城下的雪地里,溅起片暗红的雪雾。
“这种卖主求荣之徒,留着也是祸害。”
裴元峥对着城楼朗声道:“李密,你看清了?这就是你重用的人。”
“降了吧,我保你瓦岗弟兄性命无忧。”
李密站在垛口边,望着邴元真的尸体摔得粉碎,突然觉得一阵眩晕。
王君可扶住他,却发现这位魏王的身体烫得惊人,像是在发着高烧。
“魏王......”
“擂鼓!”
李密甩开他的手,声音嘶哑却带着股疯狂的劲。
“给我擂鼓!让裴元峥看看,瓦岗还有能战的男儿!”
城楼角落里的牛皮鼓被敲响,鼓声在风雪里显得格外单薄,像只濒死的野兽在哀嚎。
王君可握紧了大刀,尤俊达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城楼。
他手里捧着最后两坛酒,往李密、王君可和自己碗里各倒了一碗。
“干了这碗,陪魏王杀出去。”
尤俊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决绝。
李密端起碗,酒液顺着嘴角流进脖颈,冰冷刺骨。
他望着城下密密麻麻的隋军,望着阵前那个熟悉的皂袍身影。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秦琼也是这样端着酒碗,对他说:“蒲山公,以后瓦岗就是咱们的家。”
那时的雪,好像也像今天这样大。
“杀!”
李密将酒碗狠狠砸在城砖上,拔出剑冲向垛口,“让他们看看,瓦岗的骨头有多硬!”
王君可和尤俊达紧随其后,青龙刀与五股托天叉在雪光里划出两道弧线。
守城的士兵里,有十几个老兵捡起了弓弩,嘶吼着冲向垛口。
箭雨再次袭来,带着风雪的寒意,穿透了单薄的甲胄。
李密感觉左肩一麻,随即传来钻心的痛。
但他没停,依旧挥舞着剑,嘴里胡乱喊着什么,像是在骂秦琼,又像是在哭。
风雪越来越大,渐渐模糊了城楼上的厮杀声。
只有那面残破的 “魏” 字旗,还在风雪里顽强地竖着,像根不肯弯折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