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4月21日,新罗法院。
汉城地方法院第十民事部肃穆的穹顶下,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松脂,将所有人无声地裹挟其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艰难的拉扯感。
对很多人来说,今天,是一个注定被写入新罗财经史和八卦野史的日子。
旁听席早已被各路媒体、新罗财经界分析师、以及怀着猎奇心态窥探财阀秘辛的公众挤得水泄不通.
低沉的嗡鸣声在肃穆的空间里回荡。
镁光灯像嗅到血腥的秃鹫,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了原告席上那个略显清瘦却眼神如钢刀般锐利的年轻人——具荷范.
或者,按照他提交诉状后的公开声明,此刻他应该被称为——郑荷范。
具荷范站得笔直,像一杆被命运绷紧到极限的投枪,深灰色西装熨帖得一丝不苟,却掩不住眉宇间沉积的阴郁和此刻燃烧的孤注一掷。
被告席上,玄贞恩,这位在丈夫郑梦宪坠楼身亡后艰难支撑起庞大hY集团的未亡人,面色沉静得如同深潭古井,唯有紧抿的唇角泄出一丝刀锋般的冷硬。
她的目光偶尔扫过具荷范,带着审视一件故障机械般的漠然。
她身边簇拥着庞大的法务团队和心腹重臣,包括担任hY集团秘书长的金哲民(萧雅),气场依旧强大,却难掩山雨欲来的沉重。
两人之间,横亘着hY集团这座价值数百亿美金的帝国,以及流淌在血脉里的、被刻意遗忘的肮脏秘密。
主审法官敲响法槌,宣布庭审开始。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
具荷范的辩护律师,以沉稳犀利着称的文在寅推了推眼镜,声音清晰穿透法庭的凝滞,
“我方再次重申诉求:具荷范先生,依法享有对郑梦宪先生遗产的法定继承权!”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
“此项权利的确立,基于一项具有完全法律效力的协议。”
文在寅从卷宗中抽出一份文件,“此乃1999年2月3日,经汉城中央地方法院家事部案件编号: 98KAS-521裁定确认的《财产分割及子女抚养协议》之关键附件。
该协议由具本茂先生(甲方)、郑秀云女士(乙方)签署,并经郑秀云女士之生父、郑梦宪先生(丙方)书面同意确认。”
文在寅的声音清晰而有力,
“根据该附件第三条之明确规定:‘鉴于甲乙双方婚姻关系解除,乙方郑秀云女士自愿将其本人基于亲子关系所享有之、对丙方郑梦宪先生未来遗产的一切法定及意定继承权,不可撤销地授予其与甲方具本茂先生之婚生独子丁方具荷范先生。’”
他举起文件,向法庭展示关键条款的签名页,
“协议上有郑秀云女士的亲笔签名、具本茂先生的亲笔签名,以及至关重要的——郑梦宪先生作为丙方的亲笔签名及同意印章!
该协议由汉城中央地方法院依法裁定生效,具有完全法律拘束力。”
文在寅的目光转向审判长:“因此,具荷范先生,依据此份经法庭裁定、三方签署且经郑梦宪先生本人同意的法律文件,自1999年2月起,即已合法承继其母郑秀云女士对郑梦宪先生遗产的全部继承权利!”
“郑梦宪先生不幸离世后,其遗产理应由其法定继承人共同继承。
郑秀云女士作为郑梦宪先生血缘上的亲生女儿,尽管其身份未获郑氏家族正式登记,其法定继承地位虽受限于非婚生身份之份额规定,但其权利本身已由前项协议明确转移至具荷范先生。
因此,具荷范先生依法行使该项承继之权利,主张其应得的遗产份额!”
“反对!”
玄贞恩的首席律师,言辞锋利如剃刀的朴尚贤立刻起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强烈的攻击性,
“审判长!原告方律师在混淆视听!
首先,该份所谓的‘协议附件’真实性存疑!
郑梦宪会长身份尊贵,日理万机,其签名真伪亟需严格鉴定!
其次,即便该签名属实,郑秀云?这个名字在郑氏家族任何官方谱系、档案中均无记载!
一个在法律上无法证明其身份的人,如何能拥有可被‘授予’的‘继承权’?
这根本是建立在虚无之上的非法交易!
是对hY集团的公然勒索!我们要求法庭立即驳回此项毫无事实基础的诉求,并对这种污蔑行为予以谴责!”
这份文件他仔细研读过,但是郑梦宪并没有在这份文件上留下任何关于郑秀云是其女儿的把柄。
所以,只要推翻郑秀云和郑梦宪的父女关系,那么这一切便只是口头承诺而已。
他这番义正言辞的斥责,引得旁听席上一阵压抑的骚动。
不少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番斩钉截铁的公开否认,如此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然而,在这片看似震惊的寂静之下,涌动的是更为复杂的心绪。
汉城上流圈子里的许多人,心中却如同明镜一般。
郑秀云?
这个名字怎么会陌生!
那是郑梦宪年轻时一段秘而不宣的情事所结下的果实,一个在财阀圈心照不宣的秘密。
她的存在,如同阳光下的影子,真实却难以抓握。
郑家默许了她的降生,甚至为她安排了一条看似“体面”的出路——将她嫁给了当时在LG具氏中同样处境微妙的具本茂。
是的,具本茂,如今的LG会长。
可当年呢?
那时他不过是具家一个精明能干、却因庶出身份而难登继承核心的庶子。
一个财阀的庶子,配一个财阀的私生女。
在讲究门第血统却又充斥着灰色交易的世界里,这桩婚姻,曾被私下里称为“绝配”。
既满足了双方家族处理“问题”的需求,又维持了表面“门当户对”的体面,更将可能的风险锁进了另一个体量相当的围城之内。
郑秀云的名字,在某个特定的圈层里,几乎人人皆知。
她的葬礼,也曾有几位大佬低调出席。
然而,“人人皆知”不等于“官方承认”。
郑家将她小心翼翼地藏在所有能被外界查证的记录之外,没有族谱留名,没有公开档案。
她在阳光下的世界,仿佛从未存在过。
具家亦然。
这桩婚姻是两大家族心照不宣的“白手套”,具本茂借此在家族内立下功劳,奠定了日后崛起的基础,而郑秀云则成了那个被彻底抹去痕迹的代价。
此刻,玄贞恩的嘴角,在朴尚贤铿锵有力的否认声中,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混合着矜持与冷意的笑意。
至少在那些能摆在台面上的“官方记录”里,郑秀云的确“查无此人”。
这正是她敢于让朴尚贤如此强硬反驳的底气。
抹杀一个从未被承认之人的存在,在法理上,似乎轻而易举。
只要那个被深埋的名字和身份,无法在阳光下被证实。
文在寅面不改色,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狂风暴雨般的反击。
他微微侧身,从助理手中接过两个厚厚的、印有“国立科学搜查研究院(NFS)”徽标的文件袋。
他的动作缓慢而凝重,每一个细微的声响在针落可闻的法庭里都被无限放大。
“朴律师,逝者的血脉不会因刻意的遗忘而消失,真相也不会因权势的遮蔽而湮灭。”
文在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得仿佛寒冰碎裂,“血缘,是造物主刻下的密码,无法篡改,无法抵赖。”
他双手将文件袋举起,面向审判长席,“审判长,为回应被告方关于郑秀云女士身份及其继承权转让协议基础的质疑,我方正式向法庭提交由‘国立科学搜查研究院’出具的dNA亲缘关系鉴定报告书,共计两份!”
他首先举起一个文件袋:“报告编号:NFS-Gd-A。
此份报告证实:具荷范先生(样本A,当庭抽取)与郑秀云女士(样本b,来源于郑秀云女士在公证处及法医监督下留存的血样及口腔拭子样本)存在生物学母子关系。累积亲权指数(cpI)及亲权关系概率(Rcp)均远超认定标准,大于99.9999%。”
接着,他举起第二个文件袋,声音更加沉稳有力,
“报告编号:NFS-Gd-b。
此份报告证实:郑秀云女士(样本c,同上来源)与郑梦宪先生(样本d,来源于郑梦宪先生生前使用之私人物品提取的dNA)存在生物学父女关系。
其cpI与Rcp同样达到绝对认定的科学标准,大于99.9999%!”
文在寅的目光扫过脸色骤变的朴尚贤和玄贞恩,最终落回审判长,
“这两份报告,相互印证,形成完整的证据链,以无可辩驳的科学数据证明:
第一,具荷范先生确系郑秀云女士的亲生儿子;
第二,郑秀云女士确系郑梦宪会长的亲生女儿!
这不仅夯实了1999年继承权转让协议的有效基础,更直接证明郑秀云女士作为郑梦宪先生非婚生女的法律地位!
因此,具荷范先生作为郑秀云女士的代位继承人,完全有权依据《新罗民法典》第一千条代位继承之规定,主张对郑梦宪先生遗产的合法继承份额!
此继承权,真实、合法、有效!”
话音刚落,旁听席瞬间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和议论,闪光灯如同狂风暴雨般亮起,疯狂捕捉着玄贞恩脸上的表情。
她端坐依旧,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已紧握成拳,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昂贵的羊毛裙料被指尖深深掐陷下去。
“肃静!”
审判长手中的法槌重重落下,威严的声音短暂压下了骚动。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文在寅手中的两份文件袋上,“呈交法庭书记员。”
书记员快步上前,接过两份承载着惊天秘密的文件袋,小心拆封,取出报告。
审判长戴上老花镜,神情专注地翻阅起来。
法庭陷入令人窒息的等待,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两份报告的核心结论页被依次投影在法庭的白色幕布上。
冷冰冰的学术术语和复杂的基因图谱,指向两个清晰到残酷的结论:
具荷范是郑秀云生物学儿子。
郑秀云是郑梦宪生物学女儿。
“嘶……”
倒抽冷气的声音在旁听席再次此起彼伏。
铁一般的科学证据,瞬间击穿了玄贞恩方精心构筑的否认壁垒,将一个被刻意掩埋数十年的秘密曝光于法庭之上!
玄贞恩的下颌线绷紧如铁,眼神锐利如刀,死死射向始终低垂着头的具荷范。
具荷范仿佛置身事外,只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唯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泄露着内心奔涌的惊涛骇浪。
而被告方代理律师朴尚贤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将,短暂的震惊后迅速组织反击,他霍然起身,
“审判长!即使这两份dNA报告形式上没有问题,”
他刻意重重强调了“形式上”三个字,
“其样本来源的合法性、唯一性和真实性存在重大疑问!
尤其是关于郑梦宪先生的样本d!
来源于‘生前使用之私人物品’?
何种物品?
由何人保管、提供?
提取过程是否规范?
如何排除污染、调包或人为干预?
特别是涉及已故人士的私人物品,其保管链的完整性和可信度必须受到最严格的审查!
我们强烈要求法庭允许我方专家对这两份鉴定报告进行详细质证!
并对所有检材来源的合法性、提取程序的合规性进行最严格的司法审查!
这关系到结论的绝对真实可靠!我方申请延期审理,进行深入调查质证!”
这是标准的拖延战术。
法庭响起嗡嗡议论。
玄贞恩微微侧头,与朴尚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只要争取到时间,就有办法。
审判长沉吟片刻,dNA报告的严谨性确实需要审视。
他正要开口宣布休庭延期,文在寅却再次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淡然。
“审判长,关于样本来源的合法性和鉴定过程的严谨性,我方秉持完全开放的态度,欢迎任何基于事实与专业的质询。”
接着,文在寅却出人意料地话锋一转,抛出了新的攻击点,
“鉴于被告方对证据来源合法性的高度关注,并以此为由要求延期审理进行所谓‘深入调查’,我方亦有一项关键证据的合法性质疑,亟需法庭澄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文在寅身上。玄贞恩心底猛地一沉。
文在寅语气严肃:“被告玄贞恩女士日前向法庭提交了一份据称为郑梦宪先生公证遗嘱的文件,编号hJGZ,并依据其中所谓‘特别条款’,意图剥夺我方当事人具荷范先生的合法继承权。
然而,我方对该份遗嘱的真实性,尤其是郑梦宪先生亲笔签名的真实性,以及该‘特别条款’的形成时间,持有重大、合理的怀疑!”
文在寅掷地有声的质疑,如同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入玄贞恩紧绷的神经深处!
她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从脊椎窜上!
伪造……他直接点破了核心!
确实,根本没有什么遗嘱,那个死鬼除了留下一份遗书外,根本没有留下任何财产分配的遗嘱!
呈交的遗嘱,自然是她捏造的。
目的就是为了堵死具荷范代位继承郑秀云那份“七分之一”份额的法律漏洞!
然而,这股惊悸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如同退潮般迅速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自信与嘲弄,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她那紧抿的唇角,甚至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向上牵起一丝笃定的弧度。
愚蠢!
她在心中冷笑。
想鉴定?
尽管去!
第一,纸张!
这份遗嘱所用的信笺纸,并非普通纸张,而是hY家族内部定制、带有独特水印和防伪纤维的顶级保密信笺。
这种纸,只专供郑周永、郑梦宪父子书写重要私密文件使用,存量极少,外界根本无从仿制。
她所用的,正是郑梦宪生前保险柜里剩下的最后几张真品!
鉴定纸张?那只会成为证明遗嘱“正统出身”的铁证!
第二,笔迹!
这更是她最大的依仗,也是她此刻笑容的底气来源!
郑梦宪最后几年心力交瘁、身体每况愈下之时,集团内外大量需要他“亲笔”签署的文件、批注、甚至是部分私人信件……
哪一份不是出自她玄贞恩之手?
长年累月的代笔,让她对郑梦宪的笔迹早已烂熟于心,模仿其笔锋、力道、乃至细微的书写习惯,已然达到了以假乱真、连郑梦宪本人都曾恍惚难辨的境界!
这份遗嘱上的每一个字,包括那个至关重要的签名,都是她耗费无数心力,在绝对保密的环境下,一笔一划亲笔“写”出来的“郑梦宪真迹”!
再权威的笔迹鉴定,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就是郑梦宪的亲笔!
科学仪器能检测出墨水成分、形成时间差异,难道还能识别出执笔人手腕肌肉的记忆与刻意模仿的意志吗?
想到此处,玄贞恩心中最后一丝不安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稳操胜券的沉稳。
文在寅的质疑,在她看来,不过是将自己送入更深的陷阱前的徒劳挣扎。
她甚至带着一丝怜悯和快意,望向对面那个试图撼动她帝国的年轻人和他的律师。
“反对!”
朴尚贤立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声音尖利,将玄贞恩瞬间的思绪拉回法庭,
“荒谬!这是经过正式公证的遗嘱!公证处已核验签名!
原告方仅凭无端‘怀疑’就想否定具有最高法律效力的公证文书?
这是赤裸裸的拖延战术和对司法公正的干扰!请求法庭驳回!”
文在寅针锋相对,寸步不让:“朴律师,公证程序本身并非万能!
它无法确保文件在被公证之前的原始状态绝对真实,更无法确保在公证之后文件内容未被恶意篡改或替换!
我方有充分合理理由质疑这份遗嘱,尤其是其针对性极强的‘特别条款’的生成时机及签名真实性!
这关乎本案最核心的事实认定,绝非拖延!而是追求真相所必须的程序正义!
我方要求进行鉴定,以揭示真相!”
法庭气氛瞬间被点燃!
双方律师围绕遗嘱鉴定的必要性展开激烈交锋。
一方高举公证文书的绝对效力,另一方则质疑文书形成本身的真实性,言辞激烈,互不相让。
旁听席上议论声此起彼伏,闪光灯频频闪烁。
审判长眉头紧锁,神情异常凝重。
这已不再是简单的dNA样本质疑,而是直接对一份经过公证的核心遗嘱的真实性提出了挑战。
这绝非小事!
两个争议点——dNA样本来源与遗嘱真伪——都涉及重大程序问题,都需要时间进行深入核查和鉴定。
何况……特么的涉及的还是财阀家族内部之争!
权衡再三,审判长终于举起法槌。
“肃静!”
威严的声音压下喧嚣,“本庭认为,原被告双方对各自提交的核心证据,即dNA报告与公证遗嘱均提出了具有合理性的程序性质疑,为保障双方诉讼权利及查明案件关键事实,确保裁判结果公正无误,本庭决定如下:
“一、准予被告方申请,允许其专家对原告方提交的两份dNA鉴定报告所涉样本来源的合法性、提取程序的合规性进行质证和审查,被告方需在五日内提交详细质证意见及补充调查申请。”
“二、准予原告方申请,对被告玄贞恩女士提交的郑梦宪先生公证遗嘱原件进行司法鉴定。”
“三、鉴于两项鉴定涉及专业技术且可能耗时,为公平高效,本庭将依法指定国际权威且双方可接受的独立司法鉴定机构进行上述两项鉴定。”
“四、本案延期审理。下次庭审时间定为:2002年4月28日上午9时。”
“退庭!”
法槌重重落下,敲定了这场波谲云诡的第一次交锋暂时落幕。
玄贞恩紧绷的身体微微松弛了一瞬,延期,这正是她需要的喘息之机!
她冷冷瞥了文在寅和具荷范一眼,眼神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阴鸷——伪造?
你们能找到证据吗?
她对自己那份精心准备的遗嘱有着绝对的信心。
具荷范则缓缓站起身,目光与文在寅短暂交汇,两人眼中并无太多波澜。
今日抛出遗嘱鉴定申请,打乱对方节奏,同时为dNA证据争取更稳固的背书时间,目标已然初步达成。
真正的决战,将在七日之后。
旁听席在议论纷纷中逐渐散去。
镁光灯追逐着率先离开的玄贞恩和朴尚贤,也捕捉着具荷范与文在寅沉默而坚定的侧影。
汉江的风仿佛也吹进了肃穆的法庭,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清冷。
这场牵动整个新罗的财阀继承之战,在第一次交锋的硝烟弥漫中,暂时按下了暂停键,等待着七日后更猛烈风暴的来临。
……
4月21日,夜。 hY集团总部,会长办公室。
汉城的璀璨夜景在巨大的落地窗外流淌,hY帝国的权力中枢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玄贞恩并未离开,昂贵的套装依旧一丝不苟,但白日法庭上强行维持的镇定已然褪去,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阴鸷与深深的疲惫。
水晶杯中的威士忌冰块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是她烦躁内心的唯一伴奏。
朴尚贤,这位来自瓦赫特尔律所、以欧美法庭不败战绩着称的金牌律师,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姿态放松,甚至带着一种属于胜利者的闲适。
他慢条斯理地品着同样昂贵的单一麦芽,仿佛白天法庭上的激烈交锋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热身。
“玄女士,”
朴尚贤放下酒杯,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优越感,仿佛在安抚一个过度紧张的孩子,
“请不必过于担忧。今天的延期,完全在我们的策略预期之内。”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精明算计的光芒,
“那份dNA报告?看起来很唬人,对吧?
但在国际法庭的层面,尤其是面对我这样的专家质疑,它并非坚不可摧。
样本来源的不确定性、保管链的潜在瑕疵、甚至是鉴定机构本身的程序合规性……
我有超过一万种合规的方法,将这场关于dNA来源合法性的质证,拖入漫长的技术泥潭。
时间,永远是我们这类案件中最有力的武器之一。”
玄贞恩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钢笔,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压下心中的烦躁。
朴尚贤夸夸其谈的模样,让她心生反感。
他那份欧美精英的傲慢和言语中毫不掩饰的“拖字诀”意图,像针一样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不需要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hY集团内忧外患,股价在今日庭审后已经开始异动,她需要的是速战速决的雷霆手段,是用法律和资本彻底摁死具荷范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孙”,稳定大局!
拖?
拖得越久,变数越大,那些觊觎hY的秃鹫和金润奎那些老狐狸们,只会更加活跃!
而且,她很清楚朴尚贤玩‘拖字诀’的意图。
这种国际律师希望的是案件旷世持久,他们才能拿到更高的代理费。
然而,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
新罗国内顶尖的诉讼律师,要么慑于文在寅集团的威势不敢接,要么早已被金润奎等势力打过招呼,无人敢正面硬撼。
放眼望去,能找到的、既有足够名气又敢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的,也只有朴尚贤这种拿钱办事、视案件为“生意”的国际讼棍了。
她强压下厌恶,声音冷得像冰:“朴律师,你的‘一万种方法’里,有没有能在下次开庭就彻底解决dNA报告问题,并确保法庭完全采信我们那份遗嘱的方法?
我要的是结果,高效的、决定性的结果。”
朴尚贤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带着职业性的安抚,
“玄女士,法律程序有其固有的节奏。dNA质证需要时间,但我们真正的王牌,是您提交的那份公证遗嘱。
只要它被认定为真实有效,那么无论具荷范先生是否真的是郑梦宪先生的外孙,依据那份遗嘱的‘特别条款’,他都被明确排除在继承人之外!
这才是釜底抽薪!而关于那份遗嘱……”
他的语气转为极度的自信,甚至带着一丝蛊惑,“我仔细研读过公证记录和文件本身。从形式上看,它完美无缺。
只要遗嘱站住脚,dNA报告引发的争议再大,也只是无根之萍!
下次开庭,我会把火力集中在扞卫遗嘱的绝对效力上,让法庭明白,这才是唯一具有法律约束力的文件!
dNA?不过是试图混淆视听的花招罢了。”
玄贞恩听着他斩钉截铁的保证,心中那份对遗嘱的信心似乎又回笼了一些。
朴尚贤这份对遗嘱的盲目自信,虽然让她觉得有些刺眼和过度,但也确实给她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她需要这份自信来支撑她走到最后。
“很好。”
玄贞恩的声音依旧冰冷,但紧绷的肩线似乎放松了一毫,
“遗嘱是关键,我不允许出现任何闪失。你务必确保万全。”
“这是我的专长,玄女士,请放心。”
朴尚贤站起身,拿起公文包,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容,
“那么,我先告辞。我会立刻着手准备书面质证意见,也会让团队对遗嘱的每一个细节进行更深入的加固论证。我们28号法庭上见。”
他微微颔首,姿态优雅地离开了这间笼罩在巨大压力和财富阴影下的办公室。
厚重的实木门无声地合上,隔绝了外界。
玄贞恩脸上的冰冷面具瞬间碎裂,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隐忧。
朴尚贤的保证听起来很动听,但他眼中那份对“持久战”的隐隐期待,让她无法真正安心。
她不能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哲民!”
玄贞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角落的秘书长金哲民(萧雅)立刻上前一步,微微躬身,
“夫人。”
玄贞恩的目光锐利如刀,投向窗外汉江对岸hY半导体大厦的隐约轮廓,
“通知法务部和战略投资部核心成员,明天一早,绝密会议。启动‘堡垒计划’前期准备。”
金哲民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作为玄贞恩最信任的心腹,她当然知道“堡垒计划”意味着什么。
那是利用绝对控股权对小股东进行强制挤出合并的最终预案代号!
一旦启动,就是一场涉及巨额资金和残酷资本碾压的战争。
“是,夫人。我立刻安排。”
金哲民的声音毫无波澜,但内心早已掀起波澜。
看来,夫人对遗嘱的信心,远没有她在朴尚贤面前表现出的那么足。
她在做最坏的打算,而且是如此迅速、如此决绝的打算。
倒也是,郑梦宪哪里留下过遗嘱……不过是这个女人又一次的杜撰。
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确实有以假乱真的本事。
书写出来的郑梦宪字迹和真迹简直是一模一样。
“要快,要隐秘。”
玄贞恩最后叮嘱了一句,挥了挥手。
金哲民无声地退下。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玄贞恩一人。
她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片属于郑家、如今由她守护或者说掌控的钢铁森林。
强制收购……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最具威慑力的武器。
她必须确保,当法庭的路有可能走不通时,她能立刻挥舞起资本的大棒,将具荷范和他那点可怜的“继承权”,连同他背后的觊觎者们,一起彻底碾碎在汉江之畔。
……
与此同时,新罗酒店顶层套房。
汉江的流光溢彩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却无法穿透套房内凝滞的沉重。
具荷范终于卸下了法庭上那副沉静如渊的面具。
深灰色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解开的领带松垮地垂着,勾勒出颈项紧绷的线条,仿佛依旧承载着白日法庭无形的重压。
他疲惫地陷进宽大的沙发里,房间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投下他孤寂而拉长的影子,也映照着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郁和一丝……
难以言喻的茫然。
白天的攻防看似步步为营,文在寅抛出的继承权协议和dNA报告组合拳也似乎撕开了玄贞恩的防线,但那份悬而未决、被玄贞恩视若王牌的遗嘱,以及她最后时刻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笃定笑意,都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头。
七日后的鉴定,是吉是凶?
他毫无把握。
那所谓的“七分之一”份额,通往hY帝国核心权力的窄门,似乎依然遥不可及。
就在这时,轻微的敲门声打破了沉寂。
“具先生,抱歉打扰。”
门外是酒店安保主管恭敬而谨慎的声音,
“前台刚刚收到一个指名给您亲收的包裹。
匿名的,但经过最高级别安检扫描,确认是纸质文件,无危险品。您看……?”
具荷范的神经瞬间绷紧。
匿名?
这个敏感的时刻?
他眼神锐利起来,沉声道:“拿进来。”
安保主管推门而入,手中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厚实牛皮纸文件袋。
袋子没有任何标识,只在中央用粗犷的黑色马克笔写着“具荷范亲启”几个大字。
主管将袋子放在套房客厅的茶几上,再次躬身,
“东西在此。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吩咐。”说完,便迅速而安静地退了出去。
门轻轻合上,套房内重归死寂,只剩下昏黄灯光下那个平平无奇的牛皮纸袋散发着无形的压迫感。
具荷范起身,走到茶几旁,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在那几个黑色的大字上。
是具荷范亲启,而不是郑荷范亲启……
那就不是那个女人了。
那是谁?
是盟友递来的投名状?
还是对手布下的新陷阱?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牛皮纸粗糙的表面,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
他停顿了几秒,仿佛在与无形的对手进行无声的交锋。
然后,他果断地沿着封口处,撕开了袋子。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爆炸性文件堆,只有寥寥几页纸,安静地躺在袋底。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质地考究的信笺纸。
纸张边缘压印着繁复而熟悉的纹章。
一只威严的鹰隼,爪下紧握闪电。
这徽记,如同烙印,瞬间灼痛了具荷范的眼睛。
具氏家族的家徽!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
这包裹,来自具家!
来自……他的父亲,具本茂?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抽出那张家徽信笺。上面没有冗长的叙述,只有一行凌厉而熟悉的字迹,显然是具本茂的亲笔,墨色深沉,力透纸背:
血脉是唯一不破的甲。穿上它,别回头。——具
短短一行字,如同冰锥刺入具荷范的脑海!
“血脉是唯一不破的甲”?这是在提醒他dNA证据的重要性?
“穿上它,别回头”?是鼓励他坚定地沿着争夺郑家遗产的路走下去,还是……
警告他不要对具家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巨大的茫然感瞬间攫住了他。
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看似支持的话语背后,是冷酷的利用,还是隐晦的告诫?
曾几何时玄贞恩那充满讥讽的话语再次回响在他耳边。
“具本茂……他签协议时,看都没看你的dNA报告?真把你当儿子?你不过是个野种!”
这句毒刺般的话,此刻与这封简短、冰冷、带着明显命令口吻的信笺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那份对血缘亲情的最后一丝微弱期待,彻底冻结。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开信笺,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探究,看向牛皮纸袋内部。
里面还有两份文件。
抽出来,光线清晰地照在文件上。
NFS-Gd-A,NFS-Gd-b,NFS-Gd-c。
国立科学搜查研究院(NFS)的编号!
关于郑梦宪与郑秀云的亲子鉴定,具荷范与具本茂的父子鉴定,以及具荷范与郑秀云的母子鉴定。
这个日期……具荷范的瞳孔骤然收缩!
1999年2月11日!
这正是他父母那份《财产分割及子女抚养协议》签署日期2月19日之前仅仅八天!
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迷雾!
父亲具本茂,在签署那份将他母亲郑秀云对郑梦宪的继承权“转让”给他的协议之前,去做过dNA鉴定?
而且是在新罗最权威的国立机构?
为什么?
是确认协议的前提,还是……那份协议签署前,连父亲自己也对某些事情心存疑虑?
需要最权威的科学背书?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窗外汉江的夜风更刺骨,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所以,此时父亲将这dNA报告交给自己,是想做什么?
成全自己?
恐怕未必……
他捏着那张印有具家家徽的信笺,指尖冰凉。
他缓缓抬头,望向窗外那璀璨却遥远的汉江灯火,眼神中的茫然被一种深沉的、仿佛被至亲算计的刺痛和孤绝所取代。
灯光将他侧脸映照得轮廓分明,落地窗的倒影里,他竟然笑了起来。
“这局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七日后的法庭,等待着所有人的,又将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