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7日,汉城
地点:新罗国家电视台大选直播中心
巨大的液晶屏上,代表不同选区的色块迅速被代表李会昌的深蓝色吞噬。
开箱计票超过60.3%时,指挥中心内原本紧张忙碌的空气骤然凝固,旋即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惊与尘埃落定的压抑感取代。
83%。
这个冰冷的数字出现在屏幕顶端,如同一枚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新罗2002年大选结果的位置上。
其实无需继续统计了,此时李会昌已经获得了总投票数半数以上的投票,事实当选了。
只是最终确认还是需要走完计票程序。
深蓝色的浪潮席卷了整个虚拟地图,象征着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压倒性的胜利。
最终得票率84.7%。
这不是选举,这是一场歼灭战。
直播画面切回现场。
李会昌站在聚光灯下,脸上是程式化的感激与谦逊,接受着山呼海啸般的祝贺。
但在那片耀眼的光芒边缘,阴影里站着一个身影。
李明博,未来的国宰兼掌财政经济大权、汉城市市长。
此刻,他嘴角微微向上牵起的弧度极浅。
浅得如同精密刻刀在玉石上划过的一道微痕,若不细察极易忽略。
那并非胜利者的张扬,更像是一位棋手看到关键棋子落位后的、洞悉全局的满意。
权力并未握在聚光灯下的胜者手中,却已如蛛丝般,悄然缠绕在他看似平静的指间,无声流转。
庆祝的酒会喧闹得令人头晕目眩。
香槟塔闪烁着虚浮的金光,空气中弥漫着雪茄、香水和一种名为“权力”的兴奋剂混合而成的浓烈气味。
玄贞恩穿梭在政商名流之间,脸上的笑容如同精心描摹的面具,每一道弧度都恰到好处。
她目光如鹰隼,终于在人群的缝隙中锁定了那个隐在廊柱阴影下的身影。
她端着酒杯,步伐看似从容,实则带着不易察觉的急迫,挤开几层寒暄的人群,来到李明博面前。
“明博哥……”
她下意识地开口,旋即意识到场合不妥,声音压低却难掩那份熟稔带来的急切,
“……不,李代表!恭喜您!新罗终于迎来了拨云见日之时!”
李明博缓缓转过身,脸上那层疏离的平静如同冰封的湖面,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玄会长,同喜。”
声音平稳,带着公事公办的温度,“这是国民的选择,是对国家新方向的信任。”
他举起就被,象征性地与她碰了碰杯沿。
水晶杯发出一声清脆却冰冷的声响。
玄贞恩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靠近一步,压低了嗓音,几乎成了耳语,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
“李代表,国民选择了新方向,hY集团也急需新希望啊!眼下集团的困境您是知道的,现金流……”
李明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愚蠢!
他心中冷笑着。
在这种万众瞩目、胜利者接受朝拜的焦点时刻,在无数镜头和目光的聚焦下,她竟然像个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不顾一切地扑上来谈私利?
简直是把政治敏感度踩在脚底摩擦!
更何况……
汉江大桥旁那场密谈,吴楚之早已将hY集团内在的顽疾和玄贞恩的短视摊开在他面前。
看来,hY集团的新老切割,势在必行了!
这蠢妇,根本没法在半导体这种强者通吃的行业与吴楚之这类的人物争雄。
不过……
这倒是一场天赐的政治秀!
此刻,决不是伸出援手的时机,而是竖起高墙、划清界限,塑造自己铁面无私形象的最佳舞台!
想到这里,李明博脸上最后一丝客套的暖意瞬间褪尽。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玄会长!”
这一声称呼,将距离拉得无限远。
他微微提高了音量,确保附近的人都能听到,
“国家利益高于一切!私人请托,有违公义!”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
“新政府,当以公平法治为先!恕难徇私!”
他斩钉截铁地抛下最后四个字,如同投下四块沉重的界碑,彻底划清了楚河汉界。
随即,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举杯自然地融入另一簇谈笑风生的政要之中,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锋只是一缕无关紧要的烟尘。
玄贞恩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净,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色彩。
精心构筑的笑容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惨白而空洞的底色。
巨大的失望与冰冷的羞辱感,化作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脏上,又顺着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感觉自己正一寸寸地被冻结在那片鲜红的地毯上。
周遭的喧闹、祝贺声、香槟气泡的碎裂声……
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模糊而遥远。
她想过李明博会拒绝,甚至在心里早已反复权衡过利弊。
被拒虽然难堪,却也能向集团内外展示她为挽救hY竭尽全力、不惜放下身段求人的姿态,这有助于她后续对内部老旧势力或拉或清洗,凝聚支持。
然而,她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李明博会做得如此决绝!如此冷漠!
甚至连半分香火情面都不顾!
这哪里是简单的拒绝?
这分明是拿她玄贞恩当众开刀,以她的人情与尊严为祭品,在聚光灯下演一出铁面无私、切割财阀的政治秀!
她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前的灯火辉煌、衣香鬓影都变得扭曲而刺眼。
汉城璀璨的霓虹夜景从未像此刻这般,冰冷、遥远,带着一种无情的嘲弄。
此刻,玄贞恩明白了,自己低估了政治家的冷血程度。
“咔嚓!”
“咔嚓嚓嚓!”
长枪短炮的快门声如同骤然响起的冰雹,密集地砸向这片小小的区域。
嗅觉敏锐的记者们早已捕捉到了这精彩绝伦的一幕。
玄贞恩那瞬间失色的脸、失焦呆滞的眼神、僵直如同雕塑般凝固在红毯上的身躯,被无数个长短焦镜头贪婪地攫取、定格。
这张充满戏剧张力的照片,几乎在下一秒,就通过卫星信号,飞向了全球各大通讯社的图片库。
它将成为今晚新罗乃至国际财经版面上,关于hY集团命运最直观、最刺眼的注脚。
……
同时间,大洋彼岸,纽约,高晟集团总部——华尔街金融风暴的联合指挥中心。
此刻,韩元远期合约的曲线平静得像一条死蛇,毫无波澜地横亘在巨大的环形屏幕墙上,与旁边南美共同市场几个国家的汇率动态图表形成鲜明的对比。
屏幕上正播放着新罗选举现场的实时转播。
当李明博那句冰冷决绝的“恕难徇私”清晰地通过卫星信号传回,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时,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
“F***ing old bitch!”(该死的蠢老女人!)
厄尔利猛地将手中昂贵的限量版钢笔狠狠砸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笔身笔帽瞬间分开。
他双眼赤红,脖子上青筋暴起,对着屏幕上玄贞恩那张失魂落魄的特写破口大骂,
“她怎么能蠢到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去自取其辱?!
这个镜头会他妈的下地狱!它会被反复播放!
它会像瘟疫一样摧毁市场最后一点对hY的信心!
开盘!等着开盘吧!韩元会像他妈的自由落体!我们的头寸……全都暴露在断头台下!”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稀疏的头发。
死寂被打破,会议室瞬间被一种末日降临般的焦躁和暴怒充斥。
“ShUt thE F*** Up, ERLY!”
(闭嘴,厄尔利!)
德里克虽然同样脸色铁青,但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强撑的冷静,试图压制失控的情绪,
“现在骂那个老女人有屁用!我们的问题是现在!马上!韩元重启交易就在两天后!我们必须有对策!”
巴伦双手用力搓了搓脸,看向了克里斯,
“该死的!之前是新罗临时政府那群看守内阁,一群废物,无权无责,让我们施压都找不到像样的靶子!
但是,克里斯,现在不同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凶狠,“大选尘埃落定!权力移交完成!李会昌-李明博!这对组合就是新的靶子!
我们需要立刻!刻不容缓!向他们施压!必须施压!
让他们立刻、无条件地宣布救助hY集团!动用一切手段!”
“同意!”
厄尔利立刻响应,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必须让青瓦台明白!hY倒下,下一个就是整个新罗的金融信用!谁也别想好过!大家一起沉船!”
“附议!”
德里克和米恩异口同声,眼神里是困兽犹斗的疯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会议桌主位那个始终沉默的身影。
克里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死死盯着屏幕上李明博那张沉稳却带着疏离感的脸。
几秒钟的沉默仿佛一个世纪。
他终于抬起手,示意安静。
然后,他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加密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号码。
电话接通,克里斯的声音恭敬得近乎谦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阁下…突发状况,十万火急。
hY那个老女人刚刚在直播电视上,亲手给我们的对手递上了一把上好膛的枪。
市场恐慌已成定局……
他们的整个金融体系危在旦夕!
我们现在就需要‘教皇的祝福’,立刻就要……
是的,立即向汉城方面施加压倒性的压力……
新政权必须宣布对 hY的无条件救助方案!
……
明白,阁下。我们会准备好简报。”
他放下电话,扫视着屏息等待的同僚们,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冷酷,
“boss同意了。他会亲自去拜访‘教皇’(格林斯潘),传达我们的‘关切’。”
他刻意强调了“教皇”这个词,带着华尔街特有的、将美联储主席视为神灵代言人的傲慢隐喻。
无需他再多言,德里克、厄尔利、米恩瞬间拿起自己面前的加密电话,拨通各自总部的最高层。
“老板,红色警报……我们需要最高级别的干预……
对,国会、ImF、美联储……
我们需要传达教皇的‘纶音’……
汉城必须行动!”
纶音,这个充满宗教裁判所意味的词在通话中反复被提起。
他们仿佛中世纪向世俗王权传达教廷意志的红衣主教,语气中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命令与不容置疑的威胁。
阿美莉卡的金融霸权,在这一刻展露得淋漓尽致。
新罗,无论谁当选大统领,在他们眼中,不过是需要被“纶音”驱使,维护华尔街利益的棋子。
一道道无形的、裹挟着资本巨鳄愤怒与恐惧的指令,如同冰冷的箭矢,穿透大西洋的夜空,射向青瓦台。
风暴的序幕,在玄贞恩的绝望和华尔街的咆哮声中,已然拉开。
……
地点:汉城,hY集团总部顶层办公室
办公室厚重的隔音门也无法完全阻隔楼下街道隐约传来的、为胜利者欢呼的喧嚣。
玄贞恩瘫坐在宽大的、象征权力的皮椅里,落地窗外汉城的璀璨灯火在她空洞的瞳孔中投下破碎的光影。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电视屏幕无声地播放着李会昌胜选的新闻,画面反复切换着李明博在人群簇拥下的沉稳身影,以及一闪而过的、她自己那张失魂落魄的特写。
金哲民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将一份传真放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低声汇报,
“会长,这是华尔街……高晟、美林、雷曼、贝尔斯登、印地麦克……联合向青瓦台发来的紧急函件,抄送给了我们一份。”
玄贞恩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落在传真纸上。
密密麻麻的英文,核心意思冰冷而强硬:新政府必须立刻宣布救助hY集团,稳定市场信心。
措辞间充满了命令的口吻和隐含的威胁。
她扯了扯嘴角。
这一次,一丝极其怪异、近乎扭曲的笑意在她惨白的脸上蔓延开来。
那笑容里没有暖意,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冰冷的讽刺!
讽刺!
天大的讽刺!
让她深陷泥潭、濒临绝境的罪魁祸首是谁,她现在还拿不准。
但是,在中间功不可没的,一定有华尔街那群贪婪的秃鹫!
是他们精心设计了美元债金融陷阱。
那些环环相扣、霸道蛮横的清偿条款,如同悬在hY集团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催命!
是他们,主动制造了新罗国内的美元荒,从而导致央行调整准备金率,银行被迫收贷抽干了hY的最后一滴鲜血!
而此刻,在她被李明博当众羞辱、踩进尘埃之后,跳出来急吼吼要“救”她、逼新罗政府救hY的,竟然还是他们这群吸血鬼!
这权力的游戏……
这商业场……
这世界……
真是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荒诞!
就像一个精心编排的、恶毒的笑话!
然而,在这巨大的讽刺之中,玄贞恩那被绝望冻僵的思维,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烙铁,瞬间“滋啦”一声活络过来!
一抹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希望之光,刺破了她眼中的死寂!
她太清楚了,李明博可以不卖她玄贞恩半点面子,甚至可以拿她当垫脚石去表演!
但他绝对不敢、也没有能力违抗来自大洋彼岸的“纶音”!
因为这里是新罗!
一个连自家军队指挥权都捏在阿美莉卡手里的新罗!
华尔街的意志,就是青瓦台必须执行的“圣旨”!
李明博那套“国家利益”、“公平法治”的说辞,在华尔街的“纶音”面前,脆弱得如同废纸!
“会长……”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一旁的金哲民忽然开口,“华尔街急迫施压,非为救我们。
他们只是恐慌韩元崩盘引发连锁反应,想借新罗政府之手,稳住局面,为他们自己的庞大空头仓位创造安全撤退的通道。
信函措辞强硬,却毫不提及对hY的具体援助条款,其心……可诛。”
玄贞恩脸上的讽刺笑意更深了,“哲民,我当然知道他们没安好心!”
她深吸一口气,那抹希望并未被浇灭,反而在金哲民点破华尔街险恶用心后,变得更加清晰而务实。
“豺狼的援手,自然是为了舔舐它们自己的伤口。但是……”
她猛地从那张象征着权力的皮椅里站了起来!
身体因为久坐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而微微晃动了一下,但立刻被她强大的意志力稳住。
她几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满室的狼藉和电视屏幕里自己狼狈的定格画面,目光死死地投向窗外那片灯火辉煌却又危机四伏的汉城夜景。
夜色深沉,霓虹闪烁,在她眼中却仿佛化作了一张巨大的棋盘。
她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华尔街的‘纶音’,就是我们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能撬动李明博的杠杆!”
她顿了顿,缓缓转过身,脸上再无半分之前的失魂落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残酷现实淬炼后的、近乎冷酷的清醒和掌控欲:
“但是,哲民,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做华尔街的提线木偶!我们……有我们的操作的空间!”
她的眼神如鹰隼般扫过金哲民,“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内部不能乱!”
她着重强调了最后三个字,目光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集团内部可能存在的骚动和背叛,
“人心散了,就什么都没了!必须弹压住一切恐慌和异动!”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线,如同毒蛇吐信:
“但同时……我们需要制造一点点‘乱’!”
“让华尔街更紧张!让他们看到hY这艘船在惊涛骇浪中更加剧烈的摇晃!
让他们觉得,再晚一秒钟,船就要沉了!
让他们向李明博施压的吼声,再提高八度!再急迫十倍!”
“也让李明博……感受到更大的、来自华尔街的灼热目光!
逼得他,不得不更快地、‘无条件’地,把救助方案给我吐出来!”
她走到办公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那张来自华尔街的、充满命令口吻的传真纸,眼神里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这个‘乱’,要精准,要可控,要看起来像是绝望中的自然反应……哲民,去安排。
明天下午,我要看到市场上有‘hY集团即将启动破产保护程序’的‘内部重磅消息’流出……
模棱两可,却又足够让华尔街那些秃鹫们坐立不安!”
金哲民(萧雅)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刚刚还被踩入深渊,此刻却已从绝望的灰烬中爬起,冷静地利用着每一个对她虎视眈眈的敌人,甚至不惜主动搅动更危险的漩涡来火中取栗。
这份在绝境中瞬间完成心态转换、并能精准抓住一切可利用因素哪怕明知道是剧毒的冷酷与韧性……
让她真正显露出了顶级财阀掌门人的底色。
现在萧雅有点儿理解,为什么吴楚之会如此慎重的设计这个女人了。
确实可怕!
“明白,会长。”
金哲民微微躬身,声音依旧毫无波澜,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芒,“我立刻去办。”
他转身离去,脚步无声。
玄贞恩重新坐回那张象征权力的椅子,身体微微后仰,闭上了眼睛。
窗外,庆祝胜选的喧嚣似乎也远去了。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这一次,疲惫之下,不再是绝望的冰冷,而是如同母狮舔舐伤口时,眼底深处蕴藏的、择人而噬的凶光与算计。
风暴的核心,在短暂的绝望后,开始酝酿更危险的反击。
……
地点:汉城广场
天光破晓,澄澈的蓝绸般铺展在汉城上空。然而,汉城广场的气氛却肃穆得如同凝固的琥珀。
阳光洒在光洁如镜的广场地砖上,反射出刺目的光,却无法驱散空气中弥漫的、沉甸甸的仪式感。
这里,即将举行新罗新一任大统领的就职典礼。
广场中心,高台耸立。
最引人瞩目的,并非即将登台的主角李会昌。
而是高台两侧观礼席上那星光熠熠、足以让任何一本新罗现代史教科书黯然失色的阵容。
前任大统领们如同一尊尊活着的、刻满历史功过的青铜塑像,身着深色正装,端坐于席。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部跌宕起伏的新罗现代史。
吴楚之端坐在受邀的商界嘉宾席中,位置颇为靠前。
年轻的他在这一众政商巨擘中显得异常扎眼。
顶级的剪裁勾勒出挺拔的身姿,年轻的面庞上带着温和得体的微笑,眼神沉静。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重生的记忆碎片与现实的光影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前世网络上那些关于“七日凌空”的讨论,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历史的车轮,被他扇动的蝴蝶翅膀给彻底撞离了轨道。
一些人的身影消失了,一些人的身影提前出现了。
更惊人的是,他发现坐在人群中的还有两张更加年轻、却在后世新罗政坛掀起波澜的面孔。
锋芒初露的检察官尹卡卡、野心勃勃的政治新星传奇耐饿王。
在他眼里,加上此时还健康着的卢泰愚……
这实际上是名副其实的“十日凌空”。
汇聚了新旧权力、派系斗争、乃至未来变数的微缩舞台。
历史的厚重感与变数的荒诞感交织袭来,让他呼吸都不由得微微一窒。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拍在了吴楚之的肩头。
他微微一怔,从思绪中抽离,侧头望去。
李明博不知何时已从前方核心位置悄然来到了他身边,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刀。
“吴董事长,”
李明博的声音不高,恰好能让吴楚之听清,却又不至于惊动周围的贵宾,
“前面视野更好些,请随我来。”
吴楚之心中一凛,完全没料到李明博会亲自来邀请他这位“外人”往前坐。
而且……他周围便是华国的使团,这个邀请在他看来,太突兀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推辞或谦让一下。
但李明博的笑容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让他一时竟忘了该如何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
李明博似乎很满意他这片刻的愣神,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却并未再多言解释。
正当吴楚之心中念头飞转,揣测这位新晋掌权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时,旁边一位身着中山装、面容清癯、气质沉静的华国代表团的长者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语调道,
“去,坐稳了。”
言简意赅,却如醍醐灌顶!
吴楚之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绝不仅仅是换个座位那么简单!
李明博此举,是在这汇聚了新罗新旧权力巅峰、举世瞩目的就职典礼上,将他吴楚之——这位来自华国的年轻商业巨子——从“受邀嘉宾”的位置,一把推入了新罗权力核心圈层的边缘!
这是一种极其高调、极具象征意义的抬举!
他立刻收敛心神,迅速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和一丝受宠若惊,微微躬身对李明博道,
“多谢李代表关照。”
随即,他沉稳地跟在李明博身后,在无数道或惊讶、或探究、或了然的目光注视下,穿过了前排的政要区域。
李明博将他径直带到了前排核心观礼席中段偏左的一个空位,示意他坐下。
吴楚之坐下后才发现,自己的位置,正好在前大统领身后一排,正前方便是‘白马大统领、汉江潜泳委员会会长’卢泰愚。
这片区域,坐着的几乎都是新罗政坛的重量级人物。
几乎是同时,另一侧通道也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三桑集团的会长李健熙,其子李在镕紧随其后,接着是现代、LG、SK等新罗顶级财阀的掌舵人或继承人。
他们纷纷在吴楚之这一排落座。
李健熙、李在镕父子,更是被安排在了紧挨着吴楚之的左侧位置。
吴楚之心中雪亮。
这排位绝非偶然!
李明博此举,用意至少有两层:
其一,是将他吴楚之的地位拔高到与新罗顶级财阀平起平坐甚至更受瞩目的位置,为其后续在新罗的经贸活动铺就一条畅通无阻的“红毯”;
其二,这更是新政府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表态——新罗未来,经济挂帅!经济发展,重心华国。
一切以经济发展为目标,而吴楚之及其背后代表的华国力量,正是新政府倚重的重要对象。
吴楚之立刻调整姿态,展现出最符合东方礼仪的谦逊儒雅,侧身向左侧微微颔首致意,用恰到好处的眼神交流向李健熙、李在镕父子传递了友善的问候。
李健熙也报以沉稳的点头致意,李在镕则略显拘谨地回礼。
随即,吴楚之坐正身体,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微笑,坦然迎向四面八方骤然增多的、如同密集蜂群般疯狂闪烁的记者镜头。
他并非高冷到不愿与三桑父子交流。
实则尴尬在于:他不懂韩语,李家父子也不通中文。
而此刻,在如此庄重的国事场合,旁若无人地使用英语交谈?
在华国,这是正常的,但在新罗……
让人无语到抠脚的是,这在新罗是不可想象的大忌!
参加仪式之前,使馆人员专门对他进行了培训。
新罗国会法第37条明确规定,涉外场合必须使用标准国语(韩语),接待外宾场合则必须依赖官方同声翻译。
因此,双方只能维持着礼貌而克制的沉默,静待着即将开始的典礼。
就在这时,坐在他正前方的前大统领卢泰愚,却缓缓转过头来。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目光落在吴楚之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竟用一口字正腔圆、带着浓烈齐鲁风味的方言开口赞道,
“孩儿,你很不错!”
吴楚之心头剧震!
这纯正的齐州话无异于平地惊雷!
他几乎本能地、条件反射般立刻站起身,对着卢泰愚的背影便是一个标准的躬身礼,动作流畅而恭敬。
卢泰愚见状,眼中笑意更深,却迅速压低了声音,用同样纯正的齐州方言道,
“哎,咱华国人不兴这套虚礼!坐下坐下!”
说罢,竟还带着几分长辈的亲切,冲着吴楚之飞快地挤了挤眼睛。
吴楚之脑子都快炸了。
什么叫咱华国人?!
一个荒谬绝伦又无比贴切的念头在脑中炸开,
“我靠!这是什么高官特工?!”
卢泰愚似乎被他瞬间凝固的震惊表情逗乐了,轻笑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自豪,
“莫慌莫慌。额(我)祖籍就是齐州!正儿八经的胶东半岛!”
吴楚之这才如醍醐灌顶般反应过来。
原来,前世网络上那个看似荒诞不经的小道传闻,竟然是真的!
传闻这位“白马大统领”内心从未真正将自己视为新罗人!
如今亲耳所闻,亲身所感,吴楚之才深刻认识到这绝非谣传!
也对锦城府南河那晚李明博对新罗阶层心态的分析更加的了然了。
倒也是,这位爷甫一上任便力排众议、推动新罗与华国建交,功成后立刻回齐州认祖归宗,退位后更是干脆回到齐州隐居了一段时间。
直到他的好大哥全斗焕受审,才主动返回新罗,在全斗焕最艰难的时刻与其挽手并肩站上法庭!
无论后世如何评说其功过,单凭这份担当义气,就足以印证那句戏言:青瓦台只有输家,绝没有孬种!
正当吴楚之内心为这份历史的真实与传奇人物的气度所震撼时,坐在卢泰愚旁边的那位面容冷峻、目光锐利的老人——正是曾在军事法庭上高唱《望乡歌》的全斗焕本人。
此时,他也闻声缓缓转过头来。
那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吴楚之,嘴角竟也牵起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笑意。
一首“全斗焕小曲”的魔性旋律瞬间在吴楚之脑海中自动轰鸣奏响!
一秒六棍全卡卡!
吴楚之强压住内心的再度翻涌的惊骇,丝毫不敢怠慢,立刻再次起身,对着这位同样饱受争议却绝不失铁血气概的前大统领,同样恭敬而谦逊地躬身致意,表达问候。
全斗焕和卢泰愚均未再言语,只是微微颔首,便转回头去,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态,仿佛刚才那短暂而离奇的互动从未发生。
然而,这前大统领为新贵转头、华国青年向两任前大统领躬身问候的一幕,已被无数敏锐的记者镜头精准地捕捉下来!
这画面蕴含的信息量实在过于巨大!
它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深谙新罗政治权力密码的观察者心头。
对大多数普通记者而言,这或许只是两国经贸巨头与新罗前高层之间一次罕见的、带着些许戏剧性的互动。
但对于那些深谙新罗近代史、洞悉其军政关系微妙平衡的资深政治记者和国际观察家来说,眼前这一幕,足以让他们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
新罗的军权归属,一直是一个讳莫如深、充满禁忌的话题。
名义上,战时指挥权在阿美莉卡手中,和平时期的大统领是新罗军队的最高统帅。
但真正的问题在于:新罗军队的“忠诚”归属于谁?
在场的资深记者们非常清楚一个公开的秘密:
在新罗军队的中高层,尤其是那些经历过全斗焕(1980-1988)、卢泰愚(1988-1993)时代的老兵心中,那份最朴素的认同感和忠诚心,很大程度上并非指向那个虚无缥缈的“最高统帅”职位。
而是指向了把他们真正当作“人”而非工具来看待的、在军费待遇和军人荣誉感上给予了相对优厚条件的特定领袖——正是眼前这两位饱受争议却依然在军内拥有巨大隐性威望的前大统领!
全斗焕的铁腕统治下,军人地位空前提高;
卢泰愚延续了这种政策,并在民主化初期试图扮演军队与社会的稳定器。
尽管他们的政治遗产充满污点,但对于一个长期处于战争状态阴影下的军队而言,这两位军人出身的总统,在塑造军队文化、维系军人群体利益方面,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许多现役中高级军官,正是从那个年代成长起来的,他们对“全将军”、“卢将军”的敬畏和某种程度上的亲近感,远比对后来那些文官大统领要深得多。
而今天,在李明博一手导演的这场关乎国家经济命脉的高规格会议上,这两位对新罗军方拥有着深厚、隐秘且难以撼动影响力的前大统领,竟然同时为一个华国商人破例转头致意!
这绝不仅仅是表达对吴楚之个人或其经济实力的认可!
这更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政治仪式!
一个由李明博主导、通过两位前大统领释放出的、指向军方的强烈信号!
它的潜台词如此清晰而惊悚:
李明博已经获得了全斗焕、卢泰愚的公开背书!
这背书,大概率意味着李明博与其背后的力量,已经与这两位前大统领达成了深层共识,并且获得了他们所代表的、在军队中根深蒂固的势力的支持或者至少是默认!
李明博这个被外界广泛视为“影子大统领”、“经济沙皇”的国宰,其掌握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越了经济和政治范畴,正在将触角深入新罗最核心、最敏感、也最具决定性力量的地带——军队的忠诚!
“掌握政权也就罢了……难道连军心……他也……”
一位头发花白、报道新罗政坛数十年的老记者,看着相机里那张构图完美的照片(李明博居中,全、卢侧目,吴楚之躬身),手指微微颤抖,低声对身边的同行喃喃道,话语未尽,但那份不寒而栗的惊惧,已无需多言。
这个信号揭示出的可能性,远比hY集团的生死、韩元汇率的涨跌更令人心悸。
它意味着李明博在新罗的权力版图,已经拼上了最后也可能是最关键的一块拼图。
他不仅仅是操纵经济的“影子大统领”,更是在实质上成为了一位掌控着政权、深度影响着军权、并在关键时刻能将前朝遗留的巨大政治资源(全、卢)为己所用的、前所未有的强权人物!
这种集权程度和权力渗透的深度,在新罗民主化后的历史上,前所未有!
此刻,金融市场的风暴似乎暂时退居二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