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惊慌失措地前来禀报时,已经是二更天了。
鳌氏正和晴嬷嬷轮换着照看苏慕,以防出现任何闪失。
杜若说了,头三天最为要紧,三天内没发热,才算彻底脱离了危险期。
听说朱令真吊了脖子,鳌氏眼前一黑,差点没晕死过去。
这个小蹄子,是嫌家里还不够乱吗?!
人命关天,鳌氏不敢怠慢,和晴嬷嬷打了声招呼后,便脚步匆匆往客院那边去了。
边走边问那丫鬟,“人怎么样了?是死是活?”
死了可就麻烦大了,不好同陇西朱家交代。
“没,没死成。”丫鬟魂都快吓掉了,一路跑一路抖,“幸亏奶娘不放心表小姐,进去瞧了眼,要不然……”
鳌氏松了口气,没死就成。
进了客院,其他三个丫鬟早就跪了一地,个个瑟瑟发抖,生怕被主子发落。
那位奶娘正搂着朱令真坐在床边,轻声哄着劝着。
朱令真小脸儿惨白,眼神呆滞,仿佛丢了魂一样。
一道长长的红色勒痕,横亘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触目惊心。
见鳌氏进来了,奶娘松开朱令真,站起身看着她,眼神不忿:
“舅夫人,我家小姐千里迢迢来投亲,不光是为了相看,更是奔着走亲戚来的。她年纪小不懂事,犯错了您可以教,可以打也可以骂,为何要逼她去死呢?”
“若不是奴婢发现得早,我家小姐此时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了。”
“您身为长辈,如此欺负一个远道而来的晚辈,莫非也同其他人一样,认为我家小姐爹不疼娘不在,无人为她出头么?”
“大胆!”鳌氏眉毛一挑,眯眼睨着这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谁准你这样目无尊卑的?本夫人做事,轮得到你一个下人置喙?这就是朱家的家教?倒真叫我开了眼了!”
奶娘噗通跪下,却仍旧梗着脖子。
“舅夫人做事,奴婢自是不敢妄言,但今日之事属实怪不着我家小姐。”
“是,是她说想学骑马,但那是表公子先问的,我家小姐也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表公子自己同意去骑马场,那马是表公子亲自挑的,救人也是表公子自己愿意的,我家小姐可曾逼着他来救?”
“如今出了事,您不问青红皂白,便把一切罪过推到我家小姐身上,她何其无辜?”
“我家小姐已经够内疚够后悔的了,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替表公子受这份罪,可她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而您呢?不说安慰几句,反倒往她心口上捅刀子,取消了她和表公子相看之事。”
“您知道她多想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么?她在朱家,过的是怎样憋屈的日子,您又了解过么?”
“从第一眼看到表公子,她便将他当成了未来的良人,表公子受伤,她的难过不比舅夫人您少多少,如今您取消了婚事,分明就是逼着她去死啊……”
字字泣血,闻者落泪。
好一张能言善辩的嘴。
鳌氏笑了,“这样说来,倒是我和我儿子的错了?你家小姐一点错都没有?”
奶娘腰板挺得笔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那个意思!”鳌氏冷声道,“跑马场的事,我家老爷已经派人查过了。那马和慕儿极为相熟,慕儿每次去跑马场都会去看它,给它喂食梳毛,那马对他也十分亲近,从来没有发过疯,更没有发生像今天这样踢人踩踏的事。”
“倒是你家小姐,不顾慕儿的警告,几次三番挑衅那马,才引得马儿失控伤人。”
“你说错不在她,在哪儿呢?”
“哦,我知道了,在你这个贱婢身上!是你没有尽到规劝之责,反行了倒打一耙之事!留你这样黑白不分的人在真真身边,迟早是个祸害!”
鳌氏一挥手,“来人,将表小姐身边这位奶娘赶出苏府,永不许进!”
四个丫鬟争先恐后冲过来,将奶娘扭成了麻花。
戴罪立功的机会啊,可不能让给别人!
朱令真这会子终于有了反应,急得上前拉扯奶娘,仰头楚楚可怜地哀求道:“是我错了,不关奶娘的事,求舅母饶过她这一回吧?”
鳌氏将她扶起来,“傻孩子,这婆子心术不正,迟早会带坏了你,舅母也是为了你好啊。”
“不,舅母,奶娘她于我有恩啊!上次若不是她拼死相救,只怕我早已经落入水匪之手,我不能忘恩负义啊舅母!”朱令真哭得梨花带雨。
“这样啊……也有道理。”
鳌氏略一思索,随手摸出一张十两银票扔到奶娘身上,“那这恶人,便让我来做吧,把她给本夫人扔出去!”
丫鬟们一齐使力,两个抬手两个抬脚,像抬猪一样抬着就走。
奶娘死命挣扎,喊着小姐救命。
笑死,根本救不了。
朱令真求也求了,头也磕了,哭也哭过了,然而鳌氏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丝毫不为所动。
朱令真一看没招了,一头便要往墙上撞,“舅母若是非要赶奶娘走,真真便死在您面前!”
这是打算以死相逼啊。
鳌氏怒了,“来人,把那十两银子给本夫人拿回来!另外,若表小姐再寻死觅活,直接打死那贱婢!”
朱令真瞬间呆愣在当场,人都傻了。
见她终于学乖了,不再吵着闹着要寻短见,鳌氏这才缓和了脸色,先是派人去请大夫过来,替朱令真看伤。
然后拉着她劝慰了半天。
叫她不用担心没人伺候,明儿再多拨两个性子稳重人品好的婆子过来,随时听候差遣。
又说今儿这事是她话说得太重,让朱令真不必放在心上。
说即便她和苏慕的婚事不成,这凤阳府也多的是门当户对的好儿郎,她一定为朱令真好好物色物色,到时候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嫁出门。
还说什么世家贵女,动不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市井做派,会叫外人笑话云云。
说了很多很多。
总而言之一句话:别寻死,也别拿寻死来吓唬我,我不是吓大的。
直到外面梆子敲了三声,鳌氏也说得口干舌燥,才从客院出来。
望着漫天的繁星,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回到主院,晴嬷嬷忍不住问起朱令真,听鳌氏讲完后,晴嬷嬷轻嗤一声:“真不是盏省油的灯,跟夫人您斗心眼子,还嫩了点。”
“算了别管她了,活着就行,想做我儿媳妇,那是万万不行。”鳌氏打了个哈欠,“嬷嬷也去歇会儿吧,我来看着慕儿就好。”
晴嬷嬷年纪大了,确实熬不住,叮嘱鳌氏注意身子,然后回春晖堂那边睡觉去了。
次日一大早,杜若就登了门。
苏慕已经清醒了,万幸没有发热,算是闯过了一半的鬼门关。
杜若好奇地问起当时的情况。
苏慕却说他不记得了。
“一点都不记得?”杜若确认道。
苏慕使劲儿回想,想得头都痛了,还是想不起来,“只记得和朱妹妹去了骑马场,喂了马,后面发生的事,全都忘记了。”
杜若便也没有继续追问。
这种情况很常见,人受重伤后,可能会自动断片一段记忆,医学上称为“解离性遗忘”。
又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想不起来就算了吧。
依照杜若的医嘱,这么严重的伤,至少要卧床休养两个月才行。
苏慕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哪里躺得住,不过七八日,便开始成天鬼哭狼嚎,吵得他娘鳌氏又是心疼又是抓狂,恨不得和往常一样给他一脚。
费了好大劲才忍住。
默念,亲生的亲生的……
赵老夫人见儿媳妇那副随时暴走的模样,便提议让晴嬷嬷和其他下人代为照顾一天,她们两个去一趟净慈寺烧香拜佛,也好让鳌氏放松放松。
鳌氏近来绷得太紧了,脾气都明显暴躁了许多。
下人们一个个躲着走。
连苏清尧都是早出晚归,尽量避免往枪口上撞。
“我和净慈寺的了然大师有些交情,正好去为老二求一张平安符回来。”赵老夫人道。
了然大师的平安符,那可是千金难求的,灵验无比。
那还有啥说的?
鳌氏抬脚:“走!”
赵老夫人失笑,点了几个丫鬟婆子跟着,帮忙提供品和香烛金纸。
一行人刚跨出大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朱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