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过那两张堪称“抽象艺术”的所谓地图后,秦昊心中的波澜再也无法平息。
也许这个时代的战争就是如此粗放,也许杨婷芳凭借其丰富的经验和直觉真能克敌制胜。
但他无法接受。
他无法容忍麾下的士兵,因为指挥系统对战场环境的无知和模糊,而白白葬送性命。那些模糊的线条和随意的圈点,在他眼中活像是一张张无形的催命符。
“必须改变!”这个念头在他心中无比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趁着杨婷芳下令全军休整的三天空隙,他决定亲自行动。
目标:跑遍灵泉县以南、台州府以北这片即将成为战场的核心区域,亲手绘制出一份真正具备军事价值的、详尽的作战地图!
百余里方圆,三天时间,虽然时间紧,但并非不可能!
第二日拂晓,天色微明,营寨尚在沉睡的薄雾中。
秦昊与谢金宝已悄然牵马出营。
马鞍旁挂着鼓囊囊的水囊和足够两日的干粮,冰冷的金属马镫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默契地翻身上马。
“驾!”
一声低喝,马蹄踏破寂静的薄雾,向着南方台州方向疾驰而去,卷起一路微尘。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如同不知疲倦的幽灵,纵马穿梭在丘陵、河谷、村落之间。
烈日灼烤,风尘扑面,汗水浸透了衣衫。
饿了啃口干粮,渴了灌口凉水,困了就在马背上打个盹。
此刻,两人正坐在一处半山坡的背阴处。
两匹疲惫的战马在不远处低头啃食着稀疏的草叶,偶尔打着响鼻。
谢金宝挺直后背,像一尊石雕般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头上,双手死死撑住膝盖,纹丝不动。
额头上青筋微凸,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
其宽厚的后背上,铺展着一张巨大的、略显粗糙的皮纸。
纸上,一幅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精密地图已然成型!
山川河流脉络清晰,道路桥梁走向分明,村庄隘口位置精准。
更令人惊叹的是上面用炭笔精细勾勒的等高线,清晰标注的植被覆盖区、水源点,甚至在几处咽喉要道旁,还用细小的字迹估算出了坡度、标注了可能的射界和绝佳的伏击点……
秦昊俯身,全神贯注,手中那截炭笔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谢金宝紧绷的皮肤上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勾勒出地图最后的一角。
他的眼神锐利而专注,眉宇间有些疲惫,却也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终于,炭笔在皮纸边缘轻轻一顿,完成了最后一笔。
秦昊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将地图从谢金宝背上揭下,捧在手里,仔细地端详着每一寸线条,每一个标注。
谢金宝如蒙大赦,身体猛地一松,差点瘫软下去。
他赶紧用手撑住石头,大口喘息着,胡乱抹了把额头和脸上的汗水,脸上却抑制不住地露出狂喜:“大人,成了?!”
“嗯。”秦昊微微点头,视线仍在地图上流连,疲惫的神色间终于绽开一丝满意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谢金宝大喜过望,顾不得喘息,急切地搓着手:“老秦……大人,我……我能不能看看?”
眼中充满了好奇与渴望。
秦昊将地图递过去,郑重叮嘱:“小心些,炭笔画的,极易蹭花……”
“知道知道!”谢金宝兴奋地一把接过,动作却下意识地放轻了许多,“您老人家都念叨八百遍了!放心,咱老谢心里有数!”
他拍着胸脯保证。
秦昊直起身,用力伸展了一下僵硬酸痛的脖颈和腰背,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这可是我们跑了三天,磨破了几双鞋底换来的心血,弄花了,这两天的罪就白受了。”
谢金宝此刻哪还听得进这些,他的一双牛眼瞪得溜圆,死死黏在地图上。
嘴巴越张越大,最后忍不住爆出一声怪叫:“我的个亲娘咧!老秦!你这……你这画的哪是地图啊!这分明是神仙手里的照妖镜啊!乖乖!这么清楚!老子就算闭着眼在家炕头上,看着这图都知道仗该怎么打!往哪冲!往哪躲!往哪埋人!啧啧啧……这才叫地图!以前看的那些都是啥玩意儿啊!”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随即,瞥见秦昊正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说错了话,赶紧“啪”地给了自己一个不轻不重的嘴巴子,嘿嘿陪笑:“口误口误!秦大人您是老子,我是儿子……不,是孙子!嘿嘿......!”
秦昊懒得理会这活宝,拿出水袋灌了几大口凉水,清凉的水流暂时驱散了喉咙的干渴。
他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被重点圈出的位置——清溪涧。
“敌军数十万围困台州,我们这五千先锋,正面硬撼无异于螳臂当车。”他的声音清冷,带着战略家的清晰,“但若能在此处设伏,截断他们的粮道……”
他的手指在“清溪涧”上用力点了点:“局势,立时可转!”
谢金宝立刻凑过来,目光灼灼地盯住地图上的清溪涧。
只见那地形被描绘得极为清晰:两侧陡峭山崖如巨钳合拢,中间一条狭窄蜿蜒的小道如同咽喉,长度足有五六里,正是大理军从后方输送粮草辎重前往台州前线的必经之路!
地势之险要,跃然纸上!
谢金宝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好地方!绝佳的关门打狗之地!”
但兴奋只持续了一瞬,忧色又爬上眉梢:“可是……大人,清溪涧在台州府后方啊!离我们灵泉驻地足有百里之遥!中间还隔着台州城和几十万敌军!我们怎么过得去?插翅膀飞吗?”
秦昊一笑,手指在地图上灵泉与清溪涧之间划出一条极其隐蔽、几乎贴着山脊的曲折虚线:“从这里绕!”
谢金宝顺着秦昊的手指看去,又抬头望向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脑中迅速回忆着这几日跋涉的路线,猛地一拍大腿:“对!这条路!是有一条极其隐蔽的羊肠小道!要翻过那座‘鹰愁涧’!”
他眼中闪烁着特种兵特有的锐利光芒:“虽然险峻,对我们特种兵来说,算个鸟毛!把战马留在……”
目光在地图上快速搜索,很快锁定了一个山坳:“对,留在这里!轻装简行,攀过去!绝对可行!”
他再度看向秦昊,眼神里充满了由衷的敬佩,挑起的大拇指恨不得戳到天上去:“高!实在是高!秦大人,您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有这地图在手,进可攻,退可守,料敌先机!这仗想输都难啊!要是在庐阳有这宝贝,老子早就把齐国那些兔崽子打出屎来了!”
秦昊小心地将地图卷起,用油布仔细包好,贴身藏入怀中。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行了,此地不宜久留。休息够了,抓紧时间赶回大营。得把这图誊绘清楚,明日大军开拔,此图便是我们的制胜法宝!”
两人不再耽搁,迅速整理鞍具,准备上马离开。
“快跑啊——!大理兵杀过来啦——!”
就在此时,一声凄厉嘶哑、充满极致恐惧的哭喊声,刺破了山野的宁静,从山坡下的官道方向传来!
两人动作瞬间僵住!
秦昊和谢金宝猛地扭头,循声向山坡下望去。
下方是一条还算宽阔的官道,一条尘土飞扬的岔路延伸向不远处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
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短褂的农夫,正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从官道冲向村子,一边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
在他的身后,一支约百人的大理军小队,正不紧不慢地跟随着。
他们身上的军服沾满污渍,不少人手里提着扑腾的鸡鸭,肩上扛着鼓囊囊的粮袋,还有人用鞭子驱赶着几头惊恐的牛羊。
显然,他们刚从别的村子“满载而归”。
脸上带着残忍而惬意的嬉笑,仿佛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追逐游戏。
为首的百夫长在村口勒住马,懒洋洋地挥手留下二十几人看守抢来的“战利品”。
他自己则带着其余七八十名士兵,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和浪笑,策马扬鞭,如同潮水般涌进了毫无防备的村庄!
刚进村,根本无需任何命令或借口,凶兵们便狞笑着点燃了手中的火把,随手抛向最近的茅草屋顶!干燥的茅草遇火即燃,浓烟裹着烈焰冲天而起!
“杀光!抢光!”
野兽般的吼叫声此起彼伏。
惊慌失措的村民从燃烧的房屋中逃出,迎接他们的不是生路,而是明晃晃的屠刀和无情的马蹄!
男人的怒吼被刀锋斩断,女人的尖叫被狞笑淹没,孩童的哭嚎在火焰噼啪声中显得格外刺耳凄厉。
鸡飞狗跳,牛羊惊窜,小小的村庄在顷刻间化作了血腥沸腾的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