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爷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中层那三个属于他子侄辈的牌位,眼神中充满了更深的、仿佛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他指向第一个牌位:
“这是我大哥的儿子,苏明玉。”又指向第二个,“这是我二哥的儿子,苏明鹤。”
最后,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苏雅琴父亲的那个牌位上,“这是我的大儿子,苏明哲,雅琴的父亲。”
苏老爷子的声音变得无比沉重,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钧重量:“你以为,赶走了小鬼子,斗争就结束了吗?其实并没有!”
“从六十年代中期开始,那些贼心不死的小鬼子,又开始秘密地、成建制地潜入我们国家!”
“他们来的目的有两个!”苏老爷子的眼神锐利如刀,“第一,是寻找当年战败时,来不及运走,被他们秘密埋藏在我国各地的宝藏,也就是传说中的‘山下黄金’在华夏的翻版!”
“死亡地图!”
“死亡地图?”陈阳这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具体的名词,疑惑地摇摇头。
苏老爷子详细解释道:“小鬼子战败前夕,金百合部队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处置抢来的、海量的、无法及时运走的黄金和艺术品。”
“答案只有一个——就地埋藏!”
“一批隶属于小鬼子皇室或陆军的特殊工程兵开始疯狂行动。”苏老爷子描述着当时的场景,“他们将在华夏以及东南亚搜刮的黄金、古董文物等等,选择人迹罕至的地方。”
说着,苏老爷子轻轻捋了一下胡子,“比如长白山深处、各地的天然洞穴、废弃矿井、秘密隧道,进行埋藏。”
“挖掘完成后,会绘制一份极其详细的藏宝图,上面标注位置、深度、物品清单。”
“这种地图往往一式多份,使用特殊材质制成,由不同责任人分别保管。传说最核心的一份,最终可能由那个罪魁祸首朝香宫亲王保管。”
“而所有参与埋藏工作的工程师、士兵,很多在任务结束后就被……灭口!这样,他们就成了宝藏永恒的、不会开口的秘密守卫者。这份沾满鲜血的地图,就被知情者称为——死亡地图!”
哦,原来是这样呀!陈阳听完之后恍然大悟,这事自己倒是听说过,心里默默想了起来。
当年小鬼子驻菲律宾的大将山下奉文,就在菲律宾指挥埋藏了海量财宝,被称为‘山下黄金’。
漂亮国人战后曾千方百计逼他交代,最终一无所获,山下被处决,秘密也石沉大海。以至于后世菲律宾一直是寻宝者的圣地,虽然大多传闻被证明是夸大或虚假,但其源头,正是这种金百合模式的埋藏行动!
陈阳默默点头,一副明白了的样子,“苏老爷子,这事我倒是听说过。”
苏老爷子随即语气变得更加悲愤,“而他们第二个目的,更是歹毒!”
“当时,我们国家正处在某种运动之中,对于古董文物的保护……出现了很多问题。”
“这些小鬼子,就利用这个机会,伪装成华夏人,或者收买内线,以‘抢救保护’、‘代为保管’、‘破四旧’等等为名,行抢夺、诱骗、盗窃之实!将大量我们幸存下来的、以及新出土的古董文物,再一次通过秘密渠道,源源不断地偷运回他们的樱花国!”
“这场没有硝烟,却更加残酷、更加隐蔽的文化掠夺战,从六十年代中期,一直持续到七十年代初期!”苏老爷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作为当时泉城古董圈公认的领头人之一,岂能坐视不管?于是,一场新的、更加危险的明争暗斗,开始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三个子侄的牌位,老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在这场斗争中,我的这几个子侄,他们……他们都秉承了苏家的祖训,为了保护国宝,前仆后继……最终,都……都牺牲了!”
陈阳听完不由侧头看向了最下面的几个牌位,突然注意到站在一边的苏雅琴,她.......她的表情,怎么好像第一次听说这事一样?
苏老爷子强忍着悲痛,开始讲述具体的斗争事迹,声音哽咽而悲壮:“那是1967年冬天,”
苏老爷子陷入了痛苦的回忆,“我们得到密报,一伙伪装成地质勘探队的小鬼子,在泰安附近发现了一处可能是宋代贵族墓葬的地方,正准备连夜盗掘。”
“当时是我侄子苏明玉带队,带着七八个可靠的伙计前去阻止。那晚风雪交加,他们在山上与那伙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鬼子遭遇了……发生了激烈的搏斗……明玉他......”
苏老爷子说着,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缓步上前,抬手轻轻抚摸着牌位,“为了掩护伙计们带着截获的几件青铜器撤退,身中数刀,等我们的人赶到时,他……他已经冻僵在雪地里,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块从鬼子身上扯下来的布条……”
“还有明鹤,”苏老爷子的眼泪终于滑落,“他心思缜密,擅长跟踪和情报。”
“1969年,他发现了小鬼子在济南的一个秘密联络点,正在策划将一批通过非法手段收集的龙山黑陶运出去。他孤身潜入,想要获取确凿证据,却被发现。”
“等我们找到他时,人已经被害,尸体被扔在了黄河滩上,那批黑陶,最后也不知所踪……”
苏老爷子的声音已经沙哑不堪,他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苏明哲”的牌位上,那是他最大的痛。
“而我的大儿子,明哲……雅琴的父亲……”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愤怒,“他是在1973年出的事。”
“当时,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得到一条绝密消息,一个小鬼子高级头目,携带一份极其重要的、关于在鲁省埋藏宝藏的‘死亡地图’的副本,潜入泉城,准备与内线交接。”
那段被鲜血浸透的记忆,仿佛随着香炉中升起的青烟,再次弥漫在苏老爷子眼前,让他的声音都带上了铁锈般的腥气。
“明哲……他是我最出色的儿子,胆大心细,身手也是几个孩子里最好的。”苏老爷子的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决定命运的夜晚。
“得到消息后,他主动请缨,带着他最信任的两个兄弟,去拦截那个携带地图的小鬼子。”
“地点在城南废弃的货栈。”
苏老爷子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那晚下着瓢泼大雨,电闪雷鸣。”
“他们三人潜伏在货堆后面,看着那个鬼子和接头的内线出现了……明哲看准时机,第一个冲了出去,如同猎豹般扑向那个拿着皮箱的特务……”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身体微微颤抖,仿佛那夜的雨水此刻正冰冷地浇在他的身上。
“可是……”
苏老爷子狠狠砸了一圈,“可恶的是,我们中计了!”
苏老爷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愤怒,“那根本就是个陷阱!货栈里早就埋伏了另外四个小鬼子的高手!他们是有备而来,目的就是……就是要除掉明哲,除掉我们苏家最强的保护者!”
陈阳的心猛地揪紧了,他能想象到在那雷雨交加的夜晚,在废弃的货栈里,一场何等惨烈的寡不敌众的战斗。
“明哲他……他为了掩护两个兄弟带着那个至关重要的皮箱突围……”苏老爷子的眼泪混着脸上的皱纹流淌下来,“他独自一人,挡住了所有追兵……身中……身中十七刀……”
“最后……力竭而亡……”
祠堂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苏老爷子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和苏雅琴低低的啜泣声。那个写着“苏明哲”的牌位,在烛光下仿佛染上了一层血色。
“两年,仅仅两年之后,”苏老爷子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明哲的媳妇,雅琴的母亲,因为思念成疾,加上本就体弱,也……也跟着去了。那时候,我的琴儿……才刚满四岁……”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苏雅琴的头发,眼中是无尽的怜爱和痛楚。苏雅琴乖乖的依靠在苏老爷子胸口处,抬头看着爷爷,满眼泪水,“爷爷,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之前您不是一直说,我父亲是有病去世的么?”
陈阳站在原地,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苏家这看似风光无限的背后,并不是背后有多么大的靠山,而是承载了几代人的牺牲和鲜血。
也明白了,苏雅琴那看似骄纵蛮横的外表下,隐藏着怎样惨痛的家世。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古董商家族,这是一个为了守护民族文脉,前仆后继、满门忠烈的家族!
巨大的震撼和敬意,如同潮水般冲击着陈阳的心灵。
就在这时,苏老爷子猛地抬起头,那双饱经风霜、此刻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陈阳,一字一句地问道:“陈小友,你可知……当年在货栈设下陷阱,亲手指挥杀害我儿明哲,手上沾满我苏家人鲜血的那个接线人……”
“是谁吗?”
陈阳被苏老爷子那充满刻骨仇恨的目光看得心中一凛,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联想到苏老爷子之前所说的“恩人”,联想到自己最近的经历……
他喉咙发干,心脏狂跳,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磕磕巴巴地、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试探着问道:“苏……苏老……”
“您……您不会是说……害死您大儿子苏明哲的……就是……就是那个中村正雄吧?”
苏老爷子听完,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混合着无尽痛楚、仇恨以及一丝……释然的笑容。他重重地、肯定地点了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了那个让陈阳如遭雷击的名字:“正是中村正雄这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