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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玄幻魔法 > 紫罗兰与自由法国 > 第八章 在后方(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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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返回医院的德内尔第一次为前线与后方的巨大鸿沟而震惊。就在前线官兵烂泥中打滚,腐尸间挣扎的同时,巴黎这座美丽的城市仍然灯红酒绿,因各种“残疾”逃脱兵役的阔少依旧夜夜笙歌,流连于因无数男子上前线而愈发宽敞的百花丛中。

一路上,他已经看到不下四个四肢健全的公子哥、阔少爷左搂右抱,在一片莺莺燕燕中流连忘返了。

在巴黎度过了十几个春秋的德内尔对这样的景象理应很熟悉,但他却感到陌生。曾经的他也是个“乖小孩”,但却不介意路过那些纸醉金迷的娱乐场,但现在的他,仿佛远远看一眼那些地方都觉得刺眼。

“马上就到了,长官。”

“谢谢,先生,您没必要这么客气,叫我让就行。”德内尔用力起身,借助汽车后视镜再次打量了一番那位司机,“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呢。”

“马绍尔·卢比克。”

“谢谢,卢比克先生,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长——让。”

德内尔冲司机礼貌一笑,推门返回了医院。

第二天,德内尔便带着他那一帆布包法郎,由卢比克开车载着,前往慰问家在巴黎的战友遗属。他的第一站是一个名为门农·希尔凡的年轻士兵,家住第13区,曾在114团1营3连2排服役,他和李凡特少校阵亡在同一场反冲锋中。

这名士兵几乎可以说是被德国佬用刺刀挑死在德内尔的面前,假如此时后者的转轮枪里还有哪怕一发子弹,希尔凡都未必会死在那天,德内尔因此对他印象极为深刻。

德内尔屏住呼吸,伸手敲响了这户人家漆痕斑驳的木门。

“等等,等等,是来修窗户——”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打开门,看到一身军装的德内尔后愣住了。

“您是……士兵门农·希尔凡的家属吗?”

德内尔鼓足勇气发出询问,那老太太果然不出预料,面色顿时变得死灰,只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答复:“呵……”

见此情景,德内尔难免生出了几分悔意,开始怀疑慰问烈属是不是一个好主意。咽了口唾沫,他继续开口道:“我很遗憾,门农·希尔凡已经为国捐躯了。”

但当老人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倒在他怀里哀嚎的时候,他立刻就将杂念抛在脑后,赶忙搀扶着老人回屋,让后者在沙发上瘫坐下。

老太太震天的哭嚎声惊动了左邻右舍,两个与她相熟的邻居悄悄推开虚掩着的门。在看到有个军人站在客厅里后,他们顿时心中有数,但还是故作不解地小跑到老太太的身边:“哎呀!到底怎么了,希尔凡夫人?”

“我的儿子没了!”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两位邻居立刻完成了分工,那个红外套的老太留在原地徒劳地劝慰希尔凡夫人,另一位稍年轻些的黑马甲大妈则悄悄将德内尔拽到一旁:“您是带阵亡通知书来的吗,军官先生?”

“我是希尔凡的代理连长,不久前在陆军部证实了他的阵亡,通知书还得过些日子才能发到。”

“唉,从两个月前,希尔凡夫人就收不到门农的回信了。”大妈叹了口气,“虽然她早有预感,但总还盼着奇迹发生,如今希望算是彻底破灭了……”

“我……抱歉……”在老太太的哭嚎声中,德内尔收拢了纷乱的思绪,“门农还有其他亲人吗?”

“他的父亲在索普维百货店上班,正常得到晚上才能回来,我马上就给他打电话。您如果忙的话就先走吧,看这样子您也没法和希尔凡夫人交流了,而且她看着您可能会更难过呢,毕竟门农和你年纪差不多。”

德内尔回头看了一眼门农的母亲,转而如蒙大赦地说道:“让我和希尔凡太太说两句话,如果她实在不能交流,那我就暂且离开,有劳您和那位女士看护她。请问希尔凡夫人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我可以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他们家是不宽裕,门农的父亲之前搬重物伤到脚踝,需要做手术。手术的钱倒是凑够了,但恢复期的生活费还没个着落,不过等门农的抚恤金到了,丧事用完肯定还能剩不少。只是我们还得祈祷,祈祷他们老两口都不会因为过度悲伤而搞坏身体吧。”

“列兵的抚恤金有1100法郎,实在算不上多,而且现在发得也不及时,我先留一些钱吧。”德内尔轻轻说道,“我和希尔凡太太说两句话,马上就走。”

他脚步沉重地走到希尔凡夫人的身边,单膝跪下握住希尔凡太太粗糙的手掌:“夫人,夫人,请您节哀。门农是一个很坚强的战士,作为他的母亲,您也……也要坚强起来啊!”

话还没说完,泪水已经涌出了德内尔的眼眶。诚然,他和门农算不上熟悉,两人总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但见此情景,得是什么样的铁石心肠才能无动于衷呢。

听到儿子的名字,希尔凡夫人才略微冷静了下来,她用婆娑的泪眼怔怔看着德内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沙哑地不成样子:“您是门农的什么人,先生?”

“我是他的代理连长。”

“他是怎么……”

德内尔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当时的情景:被德国佬一刺刀捅进腹部的门农立刻失去了全部力气,扑倒在地呻吟了许久才咽气,而忙于肉搏的战友根本没空管他……但这种事情怎么能如实地告诉一位烈士的母亲呢?于是他脱口而出道:“他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战士。和连队奋勇冲锋的路上,一发流弹命中了他,瞬间夺走了他的生命,我确信他就像入睡了一般,毫无痛苦地踏上了通往天堂的阶梯。”

等他说完,希尔凡夫人再次呜咽起来,德内尔见她已无心与自己交谈,于是便当着众人的面,用一个空茶杯将一摞二十法郎钞票和一张写了自己联系方式的字条压住。留下这相当于门农全家小半年收入的费用后,德内尔又对希尔凡夫人说:“如果有困难,欢迎您随时和我写信,我和战友们会尽力帮助您,我会在第95团服役,我叫让·德内尔·戴泽南。”

说完,德内尔便和希尔凡夫人躬身告别,然后快速离开了房间。

卢比克正在楼道口吸第二支烟,看到德内尔的身影后,他立刻猛抽一口,接着踩灭了还剩不少的烟卷:“去下一家吗,让?”

“走。”

“这种感觉不好受吧?”

“确实。”

两人不再交谈,迅速上车前往下一站,也就是阿尔弗雷德·里维拉军士的家。还没进门,德内尔便从公寓的装潢程度看出里维拉下士家的经济条件要比门农家强出太多,生活上完全没有任何困难。于是德内尔便在街上招来一个花童,用十生丁买了几株白百何,然后整理了一番衣着,接着深吸一口气去敲门了。

又是一番类似的景象,唯一有所区别的是,这家人确实很富裕,所以德内尔也没有硬留太多钱,以免让阿尔弗雷德军士的家属觉得部队在可怜他。除却几朵白百何,他只留了八十法郎,也刚够为阿尔弗雷德置办一处衣冠冢,并举办一场体面的葬礼。但即便如此,阿尔弗雷德的家属还是相当坚决地拒绝了。

“平时战友们都受了阿尔弗雷德军士的不少照顾,如今只能尽这么一点心意罢了。”德内尔只能如此说道,“您不收,我怎么和全连弟兄们交差啊。”

听到阿尔弗雷德生前如此受人尊敬,他的父母自豪而悲伤地哽咽了。

这一家也算结束了。

“下一家在蒙马特那边儿,估计去完下一家之后,咱们就得找个地方吃饭了。我知道那边有个实惠餐馆,咱们在那里对付一下,你看可以不?喂,让,你不舒服吗?”

“只是有点疲惫罢了,就听你的吧。”

“如果累了咱们随时可以结束,你身体还没好彻底,别太勉强自己啊。”

“嗯。”

二十分钟后,德内尔带着几朵花,敲响了他曾经的副手准尉鲍德温·德威特的家门,但是却没有任何回应。他又加大力度敲了几下,仍然无人应答,他便以为此时没人在家,就要暂时离去,谁知就在此时,屋里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谁?”

“鲍德温准尉的战友,陆军军人让·戴泽南。”

防盗门打开了,一个汗津津的苗条女子打开了房门:“请问……”

“您是鲍德温准尉的妻子吗?”

“我是。”

“我很抱歉为您带来一则噩耗,鲍德温准尉在凡尔登为国捐躯了。”

随后,德内尔竟错愕的发现,鲍德温的妻子不但没有陷入悲恸,反倒……有些高兴?

没过多久,德内尔无语地走出楼道,卢比克见状十分惊讶:“怎么了?”

“鲍德温老婆在自家男人尽忠报国的时候,在家里养小白脸。我敲门的时候,她俩还在屋里搞得热火朝天呢。”

“啊?”

“我去问了问街坊,这两口子平日里就是各搞各的,早就相看两厌了,只在孩子面前维持了个表面关系,我看那婆娘甚至巴不得他老公死呢。”德内尔叹了口气,“我给他女儿留了点钱,其余也管不了了,走,咱们去吃饭吧——你打算去哪?”

“竞技场广场边有个馅饼店,味道相当可以,价格也不贵,咱们就去那里怎么样?”

“好啊。”

两人很快赶到了那家店,卢比克停下车,带着德内尔一块去排队,正排在一个陆军少校身后。轮到那个少校时,德内尔发现,他似乎并没带够零钱,而不凑巧的是,店员也找不开,毕竟的确很少有人用二十法郎的大钞票来买以生丁计价的馅饼。

“少校先生,您打算买多少?”

那绿眼睛的少校体型高大,声音却十分温柔:“我需要买十个。”

“也就是一法郎呗。”

“确实。”店员回答道,于是德内尔立刻递过去一法郎:“让我请吧。”

“非常感谢,战友。”那少校道了谢,向他伸出了手,“您就是那位战功卓着的戴泽南中尉吧。”

“是我,长官。”德内尔打起精神,“敢问尊名。”

“我叫吉尔伯特·布干维尔。”

“幸会,长官。”

等吉尔伯特少校提着馅饼离开,德内尔也买到了自己要的东西,随后回到车上吃饭。啃着馅饼的时候,卢比克突然问道:“那位少校,是不是也是个名人啊?我看他好生眼熟。”

“嗯,算是吧,没想到吉尔伯特那么好的家世也会到这种小店排队买馅饼。他在战前算是一位明星军人了,借着世交的扶持,成了已故的格朗迈松准将的得力助手,多次代表那位‘进攻教父’发表声明。在米歇尔上将倒台之后,他又配合继任的总参谋长霞飞制定了第十七号计划。”

“这计划管用?”卢比克回头看了德内尔一眼。

“他现在还出名吗?”

“我懂了……”

与此同时,吉尔伯特也回到了自家汽车上,他的兄长迪特福利特正百无聊赖地叩着方向盘哼歌,见弟弟坐到了自己身边,便在发动汽车的同时忍不住抱怨道:“怎么墨迹了这么半天?”

“零钱不够,跟店家扯了老半天。”

迪特福利特拉手刹的时候,余光撇到了吉尔伯特腿上的一大摞馅饼,顿时吃惊道:“怎么买这么多!你现在这么能吃吗?!”

“那姑娘也得吃点吧。”

“‘那姑娘’,呵,随你的便吧。”迪特福利特嘲讽地笑了笑,“最后怎么付的账?”

“有个中尉帮我付了。”吉尔伯特又补充道,“就是那个凡尔登之子,让·戴泽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