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进山坳，余晖将乐游山的轮廓晕染成一片朦胧的金红。
赵钧逸牵着马，缓步走在青石官道上，晚风拂过，衣袂翻飞间，还带着几分山野间棠梨与蔷薇的清香。
可这沁人心脾的香气，却半点也驱散不了他心头的怅然。
他抬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扶着陈敬澜时，触到她衣袖的那一点温软。她垂着头，鬓边的碎发被风拂起，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脸颊上晕开的绯红，比坡上的野蔷薇还要艳几分。
那双含着秋水的眼眸，在与他对视时慌忙垂下，眼睫轻颤，像振翅欲飞的蝶，惹得他心头也跟着轻轻发痒。
“改日我再去乐游山寻一处好景致，与姑娘共赏。”
这话脱口而出时，他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只记得她轻轻点了头，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便被丫鬟扶上了马车。
马车轱辘辘驶远，扬起一阵轻尘，他竟忘了追问一句——改日是何日？她家住何处？双亲是何人？
赵钧逸懊恼地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低声骂了句“糊涂”。
他当时只顾着看她泛红的脸颊，听她轻声细语地说着对科举及经营的见解，只觉得世间怎会有这般温婉又通透的女子，竟将最要紧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如今想来，只恨自己当时太过孟浪，竟连一句攀谈的由头都没留下。
回到家中时，暮色已经四合。赵家府邸不算奢华，却处处透着书香气息，正厅的窗纸上，映着父亲赵士祯伏案书写的身影。
赵钧逸将马缰递给门房，脚步有些沉重地走进院里。往日里，他从山中读书归来，总要先去父亲书房讨教几句火器之道，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只想回房静坐，脑海里翻来覆去全是陈敬澜的身影。
“钧逸？”
赵士祯的声音从书房传来，带着几分疑惑，
“今日怎的这般沉默？往日里，你不是最喜与我讲山中见闻的吗？”
赵钧逸脚步一顿，硬着头皮走进书房。赵士祯放下手中的狼毫，抬眸望向儿子，目光锐利如炬。他见儿子眉宇间带着几分怅然，平日里清亮的眼眸，此刻竟有些失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赵士祯问道，“你自幼沉稳，今日这般失魂落魄，倒不像平日里的你了。”
赵钧逸垂首而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柄折扇，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素来不是扭捏之人，可此事关乎女儿家的清誉，又牵扯到自己那份难以言说的情愫，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赵士祯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更是疑惑，索性放下手中的书卷，沉声道：
“你我父子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莫非是在山中与人起了争执？还是读书遇到了瓶颈？”
“都不是。”
赵钧逸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窘迫，
“父亲，今日……今日我在乐游山，遇到了一位姑娘。”
“姑娘？”
赵士祯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带着几分好奇，
“哦？是哪家的姑娘，竟能让你这般魂不守舍？”
赵钧逸的脸颊微微泛红，只得将今日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如何在山坡上见到崴了脚的陈敬澜，如何为她敷药包扎，如何与她一路同行，聊起火器制造时的投契，又如何在分别时，竟忘了问她的家世住址。
“……那姑娘名叫陈敬澜，还有个妹妹叫陈敬薇。”
赵钧逸说完，懊恼地叹了口气，
“儿子一时糊涂，竟连她家住何处，双亲是何人都未曾问起，如今想要再寻她，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了。”
赵士祯听完，沉默片刻，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起身走到儿子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笑意：
“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情窦初开了。”
赵钧逸的脸瞬间红透，讷讷道：
“父亲莫要取笑儿子。”
赵钧逸的眼神又黯淡下去，苦笑道：
“儿子当时太过慌乱，竟连这最基本的都未曾问起。”
赵士祯看着儿子这般模样，不由得摇了摇头，心中却也生出几分恻隐。他知道自己的儿子，素来沉稳内敛，今日这般失态，想来是对那陈姑娘动了真心。
“无妨。”
赵士祯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
“缘分这东西，强求不得。你既与她有乐游山的偶遇，若是真有缘分，日后总会再见的。”
赵钧逸抬眸望向父亲，眼中带着几分希冀，又带着几分失落。他知道父亲说得有理，可心中那份惦念，却如同藤蔓般疯长，缠绕得他喘不过气来。
夜色渐深，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房的书案上，映着父子二人的身影。赵钧逸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月色，脑海里又浮现出陈敬澜的模样——她垂着头的娇羞，她谈起火器时的认真，她临别时那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折扇，心中暗暗祈祷，但愿上苍垂怜，能让他早日再遇那位乐游山的姑娘。
只是不知，这遥遥无期的等待，又要到何时才能有个结果。晚风穿过窗棂，带来一阵凉意，赵钧逸却浑然不觉，只觉得心头那点甜，夹杂着几分怅然，在这寂静的夜里，愈发清晰起来